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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精神一震,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发现?”
“这位张李氏,说是出身寒微,其实不然。”周菀信誓旦旦的开口。
张李氏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不过是因奴婢皮肤细腻,穿了一身好衣裳,郡主殿下便有如此断言,奴婢无话可说。”
太子看了周菀一眼,许是张李氏过于镇定,倒是影响了他的判断。
周菀脸上丝毫不见窘态,仍旧是一副闲庭信步之姿,“果真是个巧舌如簧的妇人。”
“奴婢不过言由心生,殿下非要如此评判,奴婢无话可说。”张李氏美目如同潋滟的湖光山色,白皙的脸庞上因薄怒而染上绯色。
“你如此作态,可不像是个普通奶娘。”周菀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您如此作为,也不像盛名满京的荣嘉郡主。”张李氏到底是忍住了,不敢随意攀扯神将周郎。
“自蜀元古道重新连通之后,蜀中与外界互通有无,再无先人蜀道难之感叹,蜀绣也随着古道的开通变得不如从前那般珍贵。”周菀侃侃而谈,说的却是十年前蜀元古道重开之事,先时蜀元古道因战乱而遗弃坍塌,而今蜀人耗尽心力,重建古道,为的便是改变蜀中封闭的局面。
“奴婢还以为您从未听闻过蜀道旧事呢。”张李氏反声讽刺。
太子诧异的看了张李氏一眼,暗道如此猖狂的妇人,是如何经过内务府重重筛选的,这样空有美貌,却毫无脑子的人,到底是如何成为皇长孙的奶娘的?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内幕?
张李氏看得太子怀疑的眼神,心下顿时着急起来,心里五味杂陈,暗恨自己动作还是太急了,忘了自己的处境不是从前了。
而那名怯懦的奶娘此时更是趴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蜀绣如今虽然常见,可是你这一身,却大有不同。”
周菀清亮的声音此时在张李氏听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
她不禁脸色大变,初来乍到动作太大,却忘了还有尾巴没有收拾干净,她忘了时移世易,自己早就没有了骄横跋扈的资本。
周菀看着张李氏微微变色的脸庞,心下舒爽,继而十分肯定的道:“罗女蜀绣。”
那怯懦的奶娘此时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张李氏的衣服下摆,面色吓得惨白,身子摇晃,摇摇欲坠。
太子与大公主看着张李氏一副被打击的样子,俱是一脸不解。
周菀淡笑着,继续解释道:“大表哥和阿秀有所不知,这蜀中前几年出了一个名声大噪的绣娘,名唤罗女,而这罗女擅长蜀绣,所绣之物,皆灵动有神,生动活泼,故而受到众人追捧。而这罗女也在两年前退隐,不再接任何绣活,故而罗女蜀绣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眼神带着讥诮,看向张李氏,继续道:“她这一身虽是好料子,但原本却不是罗女蜀绣。”
“原本?”大公主挑眉问道。
周菀点点头,脸上笑意盈盈,“若我眼光不错,你不过是买了一方罗女绣的帕子,后有重新补进了这身衣衫里。”
说话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周菀撩起了张李氏的衣裙下摆,迎着阳光,只见上面有着极为细密的针脚,绣线的颜色与张李氏的衣裙同色,极为浅淡,若不是认真看,很难惹人注意。
“买个帕子,也要补进衣摆里,想必你很是喜欢罗女蜀绣啊。”周菀轻声感叹。
张李氏深吸一口气,梗着脖颈,仰头道:“奴婢喜好罗女蜀绣,不过是得到了与身份不匹配的奢侈,但这也不至于定奴婢的罪吧?”
“这当然不是罪了。”周菀笑着道,仍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跪在地上的张李氏却只觉得她此刻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眼。
“之前说过,罗女蜀绣因她封针而水涨船高,故而市面上难得一见,说来也是你倒霉,这方帕子,我恰恰曾经见过。”
周菀的话音刚落,便如一道惊雷炸在张李氏耳边,她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瑾夏。”周菀的嘴中突兀的吐出一个名字。
太子和大公主面色均是一变。
瑾夏不是旁人,正是张贤妃的大宫女之一。
张李氏逶迤在地,一脸颓然,心念急转,知晓这背叛之罪是不能认的,忙道:“奴婢有罪,这帕子是奴婢在御花园捡的,心中起了贪念,便留了下来,不想犯下如此大错,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张李氏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柔美脖颈,如同引颈就戮的天鹅一般。
周菀脸上似笑非笑。
太子虽然仁厚,但却不傻,美色当前,却没有唯一的嫡子来得重要。
他挥了挥手,身边的大太监秦顺立马知机,将不相干的宫人统统遣了出去。
而恰巧此时,彩衣一脸笑意的匆匆进得殿中。
“彩衣是我的心腹,不必忌讳。”周菀止住了秦顺想要驱赶的意图。
“你是张贤妃的人?”太子声音低沉,如同即将到来的骤然山雨。
张李氏身子晃了晃,“奴婢……是东宫的人,不是张贤妃的人。”
大公主嗤笑一声,道:“你这妇人,嘴巴倒是利索,事实俱在,还敢狡辩。”
张李氏脸色苍白,犹如雨后树上被摧残的洁白花朵,身形晃了晃,直道:“奴婢一时起了贪念,没成想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公主不以为意,道:“这张贤妃手倒是长,一个儿子下落不明,一个儿子未及弱冠,就已经这般着急了。”
周菀却是不太认同,只道:“不见得是张贤妃,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实俱在啊。”大公主感慨了一句。
“眼睛所见,未必是真相。”
太子无意加入两个妹妹的争辩,只看向张李氏,问道:“这皇长孙吐奶一事,可是你做的?”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张李氏慌忙辩解,道:“便是借奴婢几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事出有因,不是你,便是她?”太子目光一转,看向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怯弱奶娘。
“郑氏,你好大的胆子!”太子的声音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吓得趴在地上的怯懦奶娘郑氏一个激灵。
她脸色惨白,吓得冷汗直冒,只一直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看的太子殿下眉头紧促。
“不是你是谁,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若是皇长孙殿下有一丝不妥,小心你全家的性命!”开口问话的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秦顺。
那郑奶娘自来胆小,何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阵势,当即吓得就差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装个死人了。
“我,我不知啊……”郑奶娘说话间,眼泪簌簌而下,似是十分害怕的样子。
大公主冷哼一声。
她身边的大宫女雅云立马知机,斥责道:“刚刚明明是你喂奶的,你怎么会不知?皇长孙有异,你们这些做奶娘本就该第一时间对上通报,隐瞒不报罪同下药!”
郑奶娘吓得浑身一个哆嗦,阳光洒满身却如同堕入寒冰地狱一般冰冷。
她刚想开口,便被打断。
“你可要想清楚,想想家里的儿子,才出生不过五个月,就要被你这个当娘的连累,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究竟值不值得?”秦顺显然对于诸位奶娘的家事十分了解,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威胁的恶意,在场却无人觉得不妥,毕竟等级森严的皇宫禁内,皇长孙一人便能抵这满殿奴仆的性命。
“我,我……”郑奶娘顿了顿,仿若下了巨大的决心,方道:“我说。”
秦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恍若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郑奶娘伸手指向身边的张李氏,似是想到家中幼子,一下子坚定起来,“我看到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东西?”秦顺皱眉反问,又见那郑奶娘一副迷糊样子,继而问道:“什么样式,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你且一一道来。”
那郑奶娘连比划带说的道来。
秦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待听完之后,方一脸凝重的告诉太子殿下,“是明葵。”
周菀挑了挑眉,感叹了一句,“这心思倒是细密得很。”
太子其实有些不解,便道:“阿宁不妨为孤解一解惑。”
周菀看了张李氏一眼,道:“我自来涉猎颇广,偶然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的,明葵通常被用在菜肴中去腥,但其实是含有微量毒素的,少量食用的话是无碍的,但若是大量服用,便能让人产生恶心感,食不下咽,并且长此以往,会造成毒素积累,心脏衰竭而亡。这个张李氏,倒是狠得下心来。”
大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走上前来狠狠的踹了张李氏一脚,啐了一句,“黑心肠的下作妇人!”
张李氏被她这一脚窝心踹踢得歪道,清咳两声,嘴角溢出一抹血红。
“速去太医院请几位圣手来。”太子赶忙嘱咐秦顺。
“你倒是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皇长孙一命,黑心肠的东西,说,是谁指示你的!”大公主怒气冲冲的问道。
张李氏仍然很镇定,恶狠狠地看了郑奶娘一眼,“可怜我自负聪敏,却在你这个懦弱人身上栽了跟头,你今日能栽赃我,明日焉知不会有人将脏水泼在你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话可说!”
郑奶娘胆怯的缩了缩身子,不敢与她直视。
“你不用装了,看人家胆小,就使劲的往人家身上扣屎盆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看你如何狡辩!”大公主语气森然,似是十分痛恨张李氏。
张李氏回以直视,恨声反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不过是一块蜀绣帕子,又能证明什么,皇长孙身体康健,吐奶本就是新生儿常有的事,你们非要觉得是我背后动了手脚,我无话可说!不过是到了森罗殿,也要跟阎王爷辨一辩!”
大公主见张李氏如此坦然笃定的姿态,心下有些犹疑,暗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忽听得身边传来拍掌之声。
“精彩!”却是周菀抚掌赞叹,只见她笑意盈盈的道:“身处死局,仍然还要奋力翻盘,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张李氏脸色一愣,复又恢复常态,道:“奴婢不知郡主殿下这是何意。”
周菀轻笑一声,继续道:“若不是我做了两手准备,今日说不得也要以为你是个无辜人了。”
“我观你言辞,是个极为细密周详之人,但却处事待人总是不以常理度之,便觉颇为奇异。”周菀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不过是因心智不熟。”张李氏冷淡解释。
周菀轻笑出声,“心智不熟吗?也许吧,不过这样的解释,最好还是由别人说出来,自己说出来,很是怪异。”
张李氏额角抽了抽。
只见周菀身边的彩衣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物。
张李氏陡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彩衣拿出之物,是一包残渣,正是明葵。
太子殿下眉头皱起,摆了摆手,道:“拖下去,交由慎刑司严加拷问,务必查清身后是何人指示。”
张李氏顿时脸色一片哀色。
慎刑司,是宫中拷问犯错宫人之处,里面酷刑十分凶残,自来有去无回。
张李氏自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忙高声道:“太子继,甥女后,传嫡子,女主兴!”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众人还有些懵然,周菀却顿觉心中咯噔一下。
张李氏继续喊道:“殿下,她是祸国妖女,她会颠覆我燕朝江山,您要防着她啊,一定要防着她啊!”
太子伸手扶额,颇为恼怒,觉得奶娘这般作态丢了他的脸面,便道:“胡言乱语,赶紧拖下去!”
周菀的脸色肃穆起来,别人不懂,她却是不可思议的多想了,东宫事物她本不该插手,以一个表妹的身份插手东宫内务,本就是僭越了,但她仍然是这么做了。
不过是证明,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既然权势如此动人,以她的资质,为何不能去争一争这至高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