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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贰拾◇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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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庭柯还没反应过来,诧异地望着大姐,“留在了这边?为什么?”

    闵素筠看他一副宿醉未醒痴痴傻傻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枉你也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怎么竟说些孩子气的傻话。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你喝了这么多酒人事不知,我哪里放得下心?”

    闵庭柯脸一红,挠着头发道,“多谢大姐,辛苦你了。我酒量不济,昨晚的竹叶青后劲儿又大,我实在有些受不了。”

    “你是个男人,喝点儿酒根本不算什么,何况都是家里人,这也是你姐夫看重你,所以我才没有阻拦,若是在外面喝成这样就不同了。”闵素筠牵过他的手,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别的没什么,就是头疼得厉害。”闵庭柯说完,张嬷就在一旁道,“大小姐,粥已经熬好了,正好和小少爷一起喝吧。”

    闵素筠答应下来,带着他去了餐厅。吃过早饭,闵庭柯又头重脚轻地爬上楼躺了一会儿,等到中午下来时,闵素筠已经走了。张嬷解释道,“大小姐家里来了电话,说是姑爷今晚有客商招待,要大小姐同去陪客,大小姐只好回去准备了。”

    闵庭柯精神不济,应付着哦了一声。张嬷又说,“大小姐临走前特意交代了,小少爷身子不舒服,让我做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幸好大小姐送来的那些蔬菜瓜果都很新鲜,小少爷这就吃点儿吧?好歹垫垫肚子,不然更不舒服。”

    闵庭柯看了看时间,还差一刻钟十二点。他实在没什么胃口,无奈张嬷再三央求,只能硬着头皮去了餐厅。吃过午饭后又睡了一下午,晚饭时也没有下楼。阿喜有些担心地问张嬷,“九爷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事儿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张嬷白了她一眼,“九爷是白纸一样干净的人儿,有生以来从没有一口气喝过这么多的酒,身子有些受不住罢了,哪就严重到了请大夫的地步?一会儿你悄悄上去看一眼,如果九爷还在睡就别打扰,若是醒了就问问他晚饭想吃什么,我好按他的喜好准备。”

    阿喜道,“我看九爷没什么胃口,中午的菜也只一样挑了两筷子。”

    “喝多了酒的人就是这样。”张嬷笑着说完,又开始忙着手里的活计。

    阿喜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在闵庭柯的房门口听了半天,见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传出来,又跑到后厨对张嬷说,“没声音,应该是在睡。”

    “那就让他睡吧,别让人吵到他,明儿一早多做些滋养的补品就是了。”张嬷想了想,忙吩咐道,“去把那条鲜鱼拿来,我把鱼刺剃出来,给小少爷熬鱼肉粥吃。”

    阿喜笑着答应了。

    闵庭柯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天早上,再起床时,头疼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他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走下楼,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肚子开始不安分地嚷起来。张嬷见他气色好,十分高兴,忙着为他布置早饭。

    闵庭柯胃口很好,吃了三碗鱼肉粥又吃了一个小花卷才罢。刚吃过早饭,闵素筠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透着紧张和关心,“庭柯,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了。”闵庭柯笑着道,“昨儿整整折腾了一天,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能不喝还是不喝吧。”

    “有些场合为了应付,还是要喝一些的。”闵素筠说完,又好奇地问,“庭柯,你今天有安排没有?”

    “没有,大姐有事儿吗?”闵庭柯问完,闵素筠就道,“也没旁的事儿,书因吵着要吃火锅,你姐夫和书页商行里有事不回来吃午饭,我们两个人吃火锅实在没意思,想叫你凑个人数,不知请不请得动你。”

    闵庭柯欣然应允,“好呀,我正好去看看书因的伤势。”

    “那你早点儿过来,我叫采买的人出外看看能不能买回江虾,我记得你最爱吃那个了。”闵素筠说完,风急火燎地挂上了电话。

    闵庭柯回房换了套衣服,和张嬷打了个招呼,由福生送着去了位于公共租界西区的梁家。这是闵庭柯出国后才换的洋房,他也是第一次来。福生一边开车一边与有荣焉地介绍道,“地段好,房价高,是一般人想都不能想的地界。周围住得全是有钱人,身份自然不一般。出上如下很有面子,有次过来送东西,我还见到香港来的富商呢。”

    闵庭柯则静静地望着窗外。

    因临近法租界,所以街道修整得十分干净整洁,道路两侧种着法国梧桐,碧绿的叶片下垂悬着一串串紫色的果球。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车子也很少,福生将车转了两个弯,终于开进两扇敞开的大门内。

    或许是因为附近寸土寸金的关系,所以院子并不是很大,只在角落里种着一些绿植,车子在大门边停下,早有机灵的小厮不等吩咐上前开门,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九爷。”

    闵庭柯客气地冲他一笑。

    闵素筠已经快步从房子大门迎了出来,“庭柯,你来了。”她今日穿着一件砂色旗袍,上面铺满了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图案,阳光下显得十分富态。

    闵庭柯问道,“书因呢?”

    闵素筠笑着指了指二楼一扇紧闭的窗口方向,“早上被你姐夫训斥了几句,这会儿正生闷气呢。小丫头帮他开窗通风他也不肯,关着门不见人。伤口才刚好,勉强能下床走动,却不敢太过分,我没和他说你会过来,准备给他个惊喜。”笑意盈盈的领着弟弟进了大门。

    屋子装修得十分恢弘气派,清一水的红木家具,配上古色古香的棕色地板,风格儒雅。墙上挂着几张名家字帖画作,墙角摆着落地西洋钟,古董摆设搭着西方时兴发明,低调中又透着几分奢华。

    闵素筠请闵庭柯在红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招来一个丫鬟,“你去楼上告诉二少爷,就说他舅舅过来了,要他下楼见见,盯紧些,别让他着急,免得扯动伤口。”

    小丫头痛快答应了,匆匆上了二楼。

    没一会儿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了下来,跟着响起梁书因兴奋的声音,“九舅舅,是你来了吗?”

    闵庭柯忙站起身,“是我。”

    梁书因飞速从楼梯冲下来,想都没想地蹿到闵庭柯的身前,一把将他抱住了,“九舅舅,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才来看我,我都要想死你了。”

    闵素筠在一旁急声叫道,“慢点!慢点!虱子上你的身了?你急什么?”

    闵庭柯按住他的肩膀要他老实些,“听说你挨了打,伤口还没愈合吧?这么蹦来跳去的,小心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你挣开了。”

    梁书因不太在意地甩了甩手,“嗐,早就没事儿了,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罢了。一来让爸妈心疼心疼我,二来也能在床上多混几天日子,免得跟我爸去商行东奔西跑的,累死个人。”一边说,一边拉着闵庭柯上下盘查看了一番,“九舅舅,看来还是外国的水土养人,你在国内时瘦得没有二两肉,跟我摔跤都不是对手,如今却身强体壮,看来我也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说到高兴处,拉着闵庭柯入座,大概是太过兴奋忘了屁股上的伤,刚一坐下就哎哟一声跳了起来。

    闵素筠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叫你小心些,就是不肯听。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什么时候能大人似的懂事些?”

    梁书因挨了一巴掌,装腔作势地嚷了起来,“哎哟,疼死我了。屁股上的伤就够我受的了,您还不肯放过我,想让我伤上加伤,是亲妈吗?”

    闵庭柯在一旁笑。

    梁书因紧忙抓着他的手问,“九舅舅,有没有带礼物给我?你在国外待了四年,肯定见识了很多洋人的有趣东西吧?”

    闵庭柯一阵尴尬,“这个……我在国外不怎么外出,所以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样好了,你想要什么,我现在买给你?”

    “真没诚意!”梁书因嘟着嘴不买账,“舅舅是不是忘了家里是做什么的?咱们家的商行不敢说是上海第一,前五名总是能排进去的。别人家卖什么,咱们家就有什么,我作为少东家,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不可着我来?还用你费心费力的去买?”

    闵庭柯瞬间涨红了脸。

    闵素筠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你当谁都像你似的没出息,整日就知道出去作乱,你舅舅去国外又不是玩的,是去认真读书的。山高水远长途跋涉,他一个人能带得了多少东西,如今兵荒马乱的,若是被贼人盯上惹祸上身怎么办?是我和你三舅特意叮嘱他不要多带东西,你还敢要礼物?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跟着你父亲在外面磨练了几年,我还以为你长了见识,没想到还是一副吃肥丢瘦的嘴脸。你舅舅回来,你做外甥的不买些东西看望他就算了,难得他来瞧你,你还舔着脸向他要东西,看我回头不告诉你父亲,要他揭了你的皮。”

    梁书因被训斥得脸色通红,连叫冤枉,“我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您干嘛较真呀。动不动就拿爸爸压人,好没意思。”

    闵素筠哼了一声,对闵庭柯道,“他可不是你走时的半大孩子了,如今也该学些规矩,你到底是长辈,他哪里做的不好只管教训,千万别惯坏了他。”

    闵庭柯笑看了苦着一张脸的梁书因一眼,为他开解道,“哪有那么严重,我就喜欢书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实在性子。他和我不见外才这样说,我心里只会觉得高兴,哪里会和他计较?”

    梁书因一听,顿时底气十足地对母亲反驳道,“妈,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几个舅舅之中,我和九舅舅的关系最亲,因此才什么都肯和他说。要是来的是三舅舅,我就只会装作屁股疼得下不了床,随便应付着问候一声,根本不会屁颠屁颠地跑下楼来受教训。”

    闵庭析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梁书因又是天生活泼的主,两个人碰在一起,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又因为身份差距,梁书因每次见到他都要被训斥个体无完肤。

    闵素筠笑道,“回头我把这段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你三舅,看他下次见你时怎么收拾你。”

    “啊?”梁书因吓得傻了眼,“妈,您心疼心疼儿子吧,您要是真和三舅舅说了,我明儿就去跳黄浦江。”

    “呸,又胡说八道,黄浦江是那么好跳的?”闵素筠使劲儿掐了他一把。“你陪着舅舅聊天说话,我去后厨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刚迈出两步又回头交代道,“不许闹腾,不然我就告诉你父亲了。”

    “知道了!就会告黑状。”梁书因吐了吐舌,“您放心,我一准儿把您的好弟弟服侍伺候好。”

    说得闵素筠好一阵笑,头也不回地去了后厨房。

    等她走远,梁书因就眨着眼睛问起了闵庭柯在国外的生活见闻。他年纪还小,好奇心也重,大事小情都想知道,都要听个明白才罢。

    闵庭柯也是好脾气,有问必答,听得梁书因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兴奋,“国外真这么好?说的我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瞧瞧了。九舅舅,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若是要走,能不能带上我?”

    闵庭柯啼笑皆非,“走与不走暂且不论,你确定大姐和姐夫能放任你不管吗?”

    说起这个梁书因就觉得头疼,“不是还有大哥吗?他头脑聪明学东西又快,又有规矩又懂事,不像我,毛毛躁躁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正好把我这个丧门星踢出去,家里留个怎么看都顺心眼的,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

    闵庭柯微微一怔,没想到表面阳光开朗的书因还有这样自卑敏感的一面。或许是梁书页太优秀,自小就被比较的书因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亲哥哥,只能成为万年老二跟在后面。大姐觉得儿子的教育都该父亲来管,不怎么插手。姐夫又忙于事业抽不开功夫,慢慢的,书因就变成了现在这幅要强嫉妒心又重的性格。

    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起更多的关注?

    “这种赌气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闵庭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劝解道,“如果真有一天你一个人漂洋过海去了国外,就会发现此刻急于逃避的一切都是一种奢望。生病时,孤单时……恨不得家人都在身边陪着,哪怕他们都不完美也足够了。”

    梁书因听着撇了撇嘴,“你别拿话哄我。”

    “不是哄你。”闵庭柯的神色浮上一抹落寞,“因为我就是这样。当初迫不及待的逃离了家,到了国外又心心念念的盼望着回来,每天都掰着手指计算。可后来你外公去世,我接到信后三天没有合眼。那之后,我既希望自己能马上完成学业赶回来,又怕回来面对这边的一切……书因,你就是你,不用和书页比较。你身上没有他的优点,他同样也没有你的优点。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梁书因听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还是九舅舅会安慰人,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四年里可把我憋坏了。对了,现在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在闵家?那边房子空了那么久,你得多无聊啊?要不你和我妈商量,让我过去陪你聊天解闷呗?”

    “只怕是你想逃,拿我做借口吧?”闵庭柯一语戳破他,“你也知道闵家空了一段时日,下人们也少,你身上还带着伤,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周,耽误了你的病情。不如等你痊愈后再去,到时候也可以带着我四处转转。”

    “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梁书因激动的一拍巴掌,“不说别的,要说这玩儿,你还真是找对人了。要是去问我大哥,他最多知道哪家饭店适合招呼客商。”

    听得闵庭柯笑了起来。

    梁书因贱兮兮地凑上前,“九舅舅,您说这是不是就是我身上的优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