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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杨子诀道:“是我来得唐突,霍姑娘请起。”
小姑娘生长于武将之家,少了些寻常闺秀们的娇矜。余光间,不住打探着杨子诀。
霍元献道:“二皇子不怪罪你,还不退下。”
小姑娘恍然点头,刚要退走,又回转过来。她指了指杨子诀手上的盘碟:“那个我得拿走……”
杨子诀笑着将碟盘递去。
盘上置六枚点心。色泽翠碧,形如蒸饺,散发着余热。
杨子诀顺势问道:“这是什么?”
小姑娘接过碟子,答道:“这是艾米果儿,江州当地的点心。”
杨子诀恍然想到:“原来这就是艾米果。”
“殿下知道?”
杨子诀淡淡一笑:“离京前,遇上永宁县君,她曾向我提起过。”
霍元献眼中一抹诧异。
小姑娘倒惊喜起来:“对,我姐姐最喜欢这道点心。每年春天,艾叶新生时,我娘都会做给我们吃。自从姐姐去了金陵,都盼着她能回家探亲。所以,都存了好些放在冰窖里。二殿下在皇宫里,可能经常见到我姐姐?她好不好?”
杨子诀见小姑娘伸长了脖子,水灵的眉宇间,恍然有几分她姐姐的神采。
杨子诀道:“她很好。前些日子还在围场与我们一起骑马。”
“那你们可有见到她驯马的样子?那可真是……”小姑娘挑眉:“野蛮极了。”
“野蛮?怎么会,你姐姐一直以来都十分清疏淡雅。”
“骗人。我姐姐以前可不是什么淑雅闺秀。几年前我曾亲眼见她驯马时,几摔几上,有一次气急了,抱着马脖子就给上一口。咬得那马驹嘶嘶直叫。你可有见着这样驯马的?”小姑娘大笑起来:“她明明英气得很,你却说她淑雅,你们一定是被骗了。”
被这位霍家二小姐无意间的一提,杨子诀倒像真听着什么新鲜事。
他想起霍南君围场上的无畏,论辩中的据理力争,那眼底确然是有着更鲜活的色彩。
“原来永宁县君小时候还是位女公子。”
杨子诀和小姑娘一同笑起来。
小姑娘歪着脑袋,端着盘碟问:“殿下可愿意尝尝这点心?这个季节,外面是吃不到的。”
霍元献觉得今日小女儿的话有些多了,道:“这是家常粗食,不可拿来招待贵客。”
杨子诀却笑说:“不妨。方喝了酒,正好以粗食来垫一垫酒气。”
小姑娘是第一次见到皇室,发现并没有传闻中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反而十分随和。
杨子诀拾了一块,艾米果入口。
糯米外表滑嫩,而内里有劲。艾叶味苦辛,佐料微甜。
杨子诀觉得此味颇为独特。
柔中兼韧,甘中带苦,在齿间留下一道令人回味的清香。就像一些人一样,总能品出不同的味道。
杨子诀吃下点心,但酒气却没有被压下,反而恍惚之间上了脑门儿。
他看着这位小姑娘,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永宁的模样。
这里是永宁的家,见到了她的家人,她家中的庭院。尝到她爱吃的点心,听到她小时的过往。
似乎触摸到了那些他从未参与的过去。
眼前的霍二小姐,俨然在氤氲间变了模样。从那宫里安静如水的女子,转化为明媚朝气的幼女。
这十分新奇,杨子诀不由得低笑出声。
霍元献和小姑娘都不晓得,二皇子这莫名其妙的笑意从何而来。
“殿下?”
杨子诀摆摆手道:“啊,没事。永宁推荐的这味点心,的确十分美味。”
杨子诀笑着向小姑娘称赞点头。
杨子诀的笑意,一向如山间清流,折射出阳光。富有层次,具有感染力。
小姑娘从未见过拥有这般笑容的人,不由得愣愣的盯着他。
霍元献微微蹙眉,清咳一声,道:“南瑾,为父还要与二皇子喝酒,你先退下。”
小姑娘这才回过神,不情愿的嘟嘟嘴:“是。”
小姑娘无法,端着盘碟,问安后退走。
退出屋后,从门外又探进半个脑袋,她扒着门问道:“二殿下你喜不喜欢这点心?”
杨子诀刚刚端起酒,又停下来看着这去而复返的少女。
杨子诀未答话间,却见她已咧嘴一笑:“我知道了。”
笑完,又闪开脑袋。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这小丫头,来去如风,倒甚为爽快。
霍元献道:“是末将教导无方,小女野惯了,让二皇子见笑。”
杨子诀说:“哪里,霍二姑娘活泼可爱,有将军的爽阔之风。”
“这孩子比她姐姐还能折腾。当初南君入宫时,我都担心以她的性子,会受不住宫中约束。”
杨子诀想起来:“永宁在宫里有皇后娘娘照拂,倒是不愁衣食。只不过偶有几次提起江州,都神采飞扬的,想来还是想家。”
霍元献颇觉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像随口一问:“南君在宫里,时常与二皇子说聊?”
杨子诀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今日他提起永宁的次数有些多。他顺口道:“是聊过几次。以后永宁出入前朝,与朝臣们说话的机会只会更多了。”
霍元献以为然:“南君没有僭越二皇子就好。”
“永宁聪慧有礼,确然是宫里不可多得的咏絮之才。”
杨子诀由衷称赞道。
霍元献暗自打量着杨子诀。也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这二皇子提起自己的女儿时,唇边的笑意似乎更真实了些。
霍元献转而举杯:“来,二皇子,喝酒。”
觥筹交错间,霍元献岔开了别的话去。
席后,霍元献又想起南君从金陵寄来的来信,心下忖思起来。
……
纵然是酒桌上谈笑甚欢,酒醒后仍是各办各事。
两日中,杨子诀的巡查团,已经马不停蹄的开始着手调借当地的盐运卷宗。
寻阳,是江州交通枢纽的核心。
许多郡县的盐运中转,都在此处。
杨子诀没有直接清查整个江州盐运公帐的权限,但他召集了几位临近的郡太守前来聚宴。
以当堂问询的方式,顺藤梳理着江州盐运的概况。
戴长玉等人,也在清查户籍、统计船筏数量等卷宗上,由侧面进行考证。
他们的目标,并不仅仅局限于豫宁郡。这是让江州众官,最心紧之处。
而江州都督霍元献仍旧行着自己的公务。下面的官员们也遵他之令,不敢插手巡查团的调查。
练武场上。一位下官略带紧张的来报:“将军,豫宁郡郡守,带着那份公账,已经到了。”
霍元献眼底不动,纵然不似当年策马挽弓,但手臂仍稳当非常。
他弓上置两箭,抽筋拉弦。
“砰!”两箭如虎啸的长蛇,射入靶心。
箭头在靶子上颤动许久才停下。
霍元献的一双眼睛深沉如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