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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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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束从榕树斑斓的绿意中洒下。

    我跃上枝头。

    风很轻,除了浮云还带着雪痕,远处重叠的群山已不再荒芜。

    榕树谷早热闹起来,不光是花草,还有妖精们。

    只是不见树洞里的阿青。他似乎经常偷袭其他妖精,被联合赶走了。

    东边树桠上阿雀又“啾啾”地与我说起她在外面见到的那些‘人’。

    “不是我要走了,是你要走了,嘎嘎嘎嘎——”

    大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四下看,却没见着他。

    忘丘外面是什么样子?

    ……

    ……

    到山顶的时,月牙已挂在头上。

    虫叫不时响起,除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只偶尔能见到几个灰狸山魈的身影。

    他们实力弱小,月圆的时候躲着,这时候才偷偷出来吸取月华。

    银色细屑初雪般碎落,融化在皮毛间。

    我一度极羡慕这个能力,直到大白告知,我是人。

    弦月如钩,清光弥漫。

    月光下,淡蓝色的世界望不到边际。

    忘丘下过十六场雪,这是我头回登上山顶。

    原来,忘丘这么小。

    ……

    ……

    眼前有一桌子饭菜,对面坐着那人叫做越谦。

    原来不止忘丘那只冠子冒火的鸟进食前要用火烤熟,人也是这样。

    他是我下山见到的第一个人。

    忘丘出来没有路,哪好走我便往哪去,到天边露了一线白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山岩后,穿深色衣服的背影,双膝跪地,双手举着一根冒烟的细棍,对着前头一片空地磕头。

    我走到他面前,他用力睁大眼看着我。

    “姑娘,你这是为何啊?”

    他拍着膝盖站起来,皱眉看着我,忽然盯着我脸不动了,嘴微微张着。

    “这是哪?”我问他。

    他却盯盯着我不说话。

    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呃,是在下失礼了。姑娘若是迷路了的话,往那边走上几百步便是官道。”

    他眼神似乎在躲着我,把视线移向手中的冒着烟的那棍子,不再看向这边了。

    我手伸向他手中冒着青烟的细棍儿。

    “这是香,用来祭奠死者敬拜神灵。”

    他有些慌似的躲开解释道。

    “姑娘……不是凡人吧?”

    “为什么?”我问他。

    大白说我是人,可我确实没见过其他人。

    他没回答,双手紧握着那根香,悄悄往后挪着步子。

    他在怕我?为什么?

    “我是人。”我盯着他下垂的眼睑认真说道。

    他脚步停下来,上下打量着我。

    我感觉有些饿。

    出来时没有带上竹筒,在忘丘从来只喝潭水,妖精们送我的食物,我也都扔进水潭了。

    其他人吃的是什么,我想试试。

    “我饿了。”

    “……”

    他沉默了一会,又举起香,侧开身子跪下对着远方拜了拜,把香插进黄土里。

    ……

    ……

    刚到他家,他领我去内屋看他娘,他娘头发颜色和大白的长眉几乎一样,就连脸上皱纹,似乎都有些一致。

    越谦请我去外头房间稍等。

    我出去了。

    房中传出私语声。

    “孩儿在山脚遇到这姑娘,似乎是从那山中出来,并未穿鞋子,脚下却一尘不染……又穿着兽皮,容貌惊人。恐怕,不是神灵便是精怪之类。”

    “嗬……既然来了,那便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

    原来他以为我是妖精,可榕树谷里妖精们都说我是人。

    随后他出来,居然对我笑了笑,说:

    “我是越谦,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是名字吗……

    自从大白打死金大王后,榕树谷里的妖精们便“阿白、阿白”地叫我了。

    “我叫阿白。”

    ……

    ……

    我学着他用筷子夹起盘里的碎肉片送到嘴边时,突然有些想念我的山洞。

    “姑娘可是有忌口?”

    越谦小心翼翼地说着。

    我摇摇头。

    肉片在口中,感觉十分怪异。

    我一口吞了下去,原来食物味道是这样。

    “这些是什么?”我指着桌上饭菜。

    “这是稻米、野猪肉、蕨菜。”

    稻、黍、稷、麦、菽,大白说的五谷就是这个吧。

    肉片吞下去,似乎也不难吃,桌上饭菜忽然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我把桌上饭菜吃完了,越谦在对面又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喉头“咕咚”动了一下。

    我又想起山洞里的水潭。

    我起身走到门外,忘丘被掩埋在群山中。

    脚底忽然有些凉。

    我低头,抬起一看,沾满了泥。

    脏……陌生而熟悉的字眼浮上心头。

    山尖顶着颤巍巍的夕阳。

    我想回去了。

    ……

    ……

    爬到半山腰时,越谦在我身后喘着气。

    “阿白姑娘,慢点、慢点。”

    我脚上穿着双草鞋,昨夜在他家里睡了一晚,早上,他代母亲让交给了我这个。

    我停下让他歇息了一会。

    “阿白姑娘,您在山中可有同伴?”

    我与他讲了他大白、阿雀、阿灰……

    他说:

    “阿白姑娘,冒昧问一句……您是这山中山神吗?”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草鞋,摇摇头。

    “我……是人。”

    远远望见大青松,烈日正挂在头顶。

    我跑了过去,手不自觉又按到腰上,空荡荡的。对了,竹筒被我放在山洞。

    初雪未落,大白当然不在,我只是想来看看。

    我抚摸枯裂散发着银光的树皮,越谦终于跟上来,气喘吁吁地说:

    “阿白姑娘,没想到有这么大一棵松树,还真不虚此行了。”

    我对他笑了笑。

    “跟我来,那边有更大的。”

    ……

    ……

    我回不去了,眼前枯死的大榕树告诉我说。

    遮天蔽日的根系、枝干,大半腐烂为黑褐色絮丝。

    我走向山洞,耳旁没有阿雀的“啾啾”声响起。

    水潭还在,只是没了水,钟乳石失去光泽。

    为什么……

    我看到竹筒居然还在,斜躺在枯潭边。

    这个意外让我有些欣喜,想把它又挂在腰上,它却在我手中化成了灰。

    我跑到洞口,每场初雪,我都会在青石上用指甲刻下划痕。

    青石上划痕有十六道,此刻却淡淡的快要消失了,似乎被雨水洗去。

    越谦在身后又气喘吁吁的,终于追上了,他看着大榕树的残骸,一愣一愣的。

    “阿白姑娘……”

    我转头望向他。

    现在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问过我名字是什么。”

    “我叫白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