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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六年春
钟离啻刚起步没几步,又想想,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停下,摇摇头,道:“算了,不去了。”
众人惊讶,却也到底无可奈何,于是作罢。
蜀地的山比北疆的好看多了。北疆的山上大都光秃秃的,只在夏季雨水足时冒些绿气儿,到秋天便成了大片的黄。
蜀地却不同,这里的山即使到了深秋,也还有那么几丝绿色,看着很养眼。春夏便更不用说,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钟离啻看看依山傍水的剑阁,积攒了多日的阴郁,也逐渐消散。春去秋来,四季轮回,人生,也不过如此。
钟离啻最终没有见到父亲。他没有想到,那日他牵着马,要去北疆时的匆匆一面,就这么成了永诀,再不相见了。
钟离啻自幼没有母亲,老王爷对他,是如父如母一般的。
父亲有时候很严肃,威武,英姿勃发,有时候又很孩子气,而且胡搅蛮缠,叫钟离啻哭笑不得……
如今这些都变成了回忆。
而且钟离啻这些日子头昏眼花,竟觉得曾经的一切,都那么虚晃,那么不真实,那么模糊。
这种感觉让钟离啻很害怕,他怕忘记父亲,忘记父亲的模样,忘记父亲严肃时抿着的嘴唇上,带着对自己的宠溺,忘记父亲曾经把最好的留给自己,让他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钟离啻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应该,他不该忘记的。于是这些日子,闭上眼,他就拼命地在想父亲的模样,想南疆的种种。
南疆的吃食很多,苗人擅长做些很好吃的点心。钟离啻原很爱吃这些的,只是父亲不让,说这些不干净,吃了对肠胃不好。
南疆还有很多杂耍的艺人,牵着猴子耍,拉着凳子顶碗,或者当街就能在口里喷火的……这些东西父亲倒是没怎么禁止钟离啻看,只是他不能去学那些玩意儿。
钟离啻小时候最喜欢的,当然是苗人的夜会,那些苗人载歌载舞,还烤些肉吃。一个苗人给钟离啻喝了些酒,他便开始说胡话了。后来还是老王爷发现,夹在腰里带回来的。
后来,钟离啻便再不敢喝酒。过端午时,家里总要酿些米酒,钟离啻倒是喝过那个,只是也不敢喝多,老王爷会骂的……
如今这些东西,他怕自己都忘了,只好一遍遍回忆。
晚饭后,钟离啻看着蜀山的晚霞,很红,燃烧了半边天,很美。
钟离啻换了件常服,牵了黑驹子,踏着青青小草,向那晚霞的方向走去。
王府的人见钟离啻出门,又不敢阻拦,或者上前问一句:“干嘛去?”便只好悄悄跟在后面,看这稀奇古怪的王爷要做什么。
钟离啻驾着马,一口气跑到城外。这时,天一句摸黑了,他顺着城外继续跑,直到见到一个不大的镇子,镇子前有一个不大的马场。
这马场的主人是个女子,正在前面的银杏果树下拿着筛子过滤些什么种子,看见这时候来客,便吩咐着手下的人,叫给准备房间,自己跑上前来,问候客人。
来人是个少年,皮肤白皙,形貌出众,穿着的衣服是苏绣的缎子,看着很是顺滑,他腰间的那块青玉如意,更是价值不菲。
女主人知道,这是个大人物。而且他牵着的那匹马,是南疆特产的矮种,个子小一些,看着轻巧,跑起来却绝不逊色与北疆贡品汗血宝马,而且耐力持久,算是上好的马了。这人的马喂养得很肥壮,而且四肢有力,看着像是长久跑远路的。
“这位官人,您是要牵马还是住店?”
这马场长久经营,自然也提供食宿。
钟离啻看看这马场,道:“住店。”
马场女主人点点头:“好的,这就给您准备上好的房间。您的这马就先交给下边的人,喂了草料歇息去。”
钟离啻把马缰交给这女主人指使来的下人,驹子也就跟着他去了。钟离啻看看这马场,周围的环境还算不错,打扫得及时,并没有马粪的味道,倒是有些野草的清香,很舒适。
房间也很干净,钟离啻座在床上,随便地看着本书。
他如今也没什么事情做,便在这马场打发时间,看些不着调的闲书。
这女主人刚安置下这位看着身价不菲的少爷,却又看见一队人来,直道要住店。那女主人看他们都带着家伙,心里有些恐惧,却听为首的那个问:“方才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少爷来这里住店?”
这女主人心里一沉,觉得有事,便道:“瞧这位爷说的,这走南闯北的客人,身上穿得都算不错,这可给您哪里找!”
这时,另一个很不耐烦地骂道:“你放屁!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那位少爷就是来了这里!”
女主人知道瞒不住,只好告诉他们。为首的点点头,道:“把我们安排在这位少爷的隔壁,房子差一些无所谓。我们照那少爷的价位算给你!”
女主人喏了,给自己不大的儿子使眼色,提高嗓音:“你快叫人把这几位爷的马照看好了!成天到晚不着调,可怎么好!”
夜里,钟离啻开了扇窗户,顺着窗户看外面的夜色。
如今是月中,月亮很圆,很亮,所以并不能看见星星,外面的夜灯照着,看着很美。
这时,马场的女主人神色匆忙地进来,还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这位少爷,我这店,您怕是住不成了!”
钟离啻看她进来,顺顺地穿了鞋,站起来,问:“哦?怎么了?”
那女主人前去关了窗户,悄悄道:“方才来了一队人马,带着刀剑,说要住在您隔壁。我看这几个人都虎背熊腰的,看着不是什么好人,您是不是惹上什么人,来逃难的?您快走吧,不然叫他们发现了就不好了!”
钟离啻原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仔细一想,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看把这女主人吓成这样,便道:“那几人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原是哇家的家丁,跟着我来的。我嫌他们吵,便先来的。叫您受惊,实在是不该!”
这些人里,自然会有想要钟离啻死的人。但是他定然不会蠢到今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