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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化元年末
钟离啻对初如雪,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心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期盼的,也不过是和她能有一个安稳的结果,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一直想的,都是这一件事情。
若这世间有一万件能名扬利万的事情,同这一件事情做交换,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件事情。
这世间,大抵没有一个钟离啻,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当初若明嘉帝果然刺杀成功,他钟离啻,也便没有今日了。
也许没有他,初如雪也能过下去——没有人是某个人人生路上必须的。大约他钟离啻也的确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他还是想陪着她,因为他知道,至少有了他,她的生活会快乐许多。
如今钟离啻问初如雪,她愿不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
“你如今是万人之上,却又来问我!”
初如雪并不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向来不怎么喜欢这样大刺刺地谈论自己的情感,不论是和钟离啻,还是和旁人。
哪怕是明嘉帝,她也从没有流露出怎样过激的感情。
钟离啻却是看着初如雪的眼睛,郑重道:“如今并不是在皇宫里,我也没有穿着衮服,便是以钟离啻的身份,来问你的,想征得你的同意,永远和你在一起!”
初如雪听了,怔一怔——钟离啻这话,大抵是很尊重她的,他知道她不喜欢以权压人,便果然不以权压人,明明白白告诉她,叫她自己抉择。
“想来你这人也是足够可恶的,当初我原没有动心,劝诫叫走,全然不听!如今明知道我已经不能回头,被你果然抓住了,心给了你,爱给了你,却又来问我,到底不是好人!”
初如雪觉得钟离啻在这一点上,似乎果然甚是可恶,便一时气闷,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
钟离啻听了,眼睛睁大:“雪儿果然是这样想的?”
初如雪轻轻垂一下钟离啻的胸膛:“若不是果然对你心意深切,我这些年,却是都在做什么?”
自然,她明白,这些事情,她曾受过的一切,钟离啻都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她是为了他。
他问她的,只不过是想听她说,我喜欢你,或者是——我爱你。
只是初如雪似乎一直吝啬了这一两句,不肯说。
大约,她心里,是不怎么愿意把这句话,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往后变数太多,世事变换太多,她不敢确定,今日的欢喜,便是明日的永恒。
这世间,其实哪里有那么多永远,哪里有那么多天长地久,不过是果然在一起过了一辈子,到了最后发现,竟就这么把这辈子都花完了,而且花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她不期盼天长地久,也不期盼永远。
初如雪感受到钟离啻摩挲着她的面庞。大约她如今年岁大些了,这些年又是带着孩子又是防着明嘉帝,疏于修理,是有些色衰的。
她已经快三十了。
初如雪承认自己的不年轻,也承认她已经过了听情话便与人私奔的年纪。
只是感受到自己便是如今,也还是有这么一个人爱着,而且是深爱的,她觉得很舒服,也觉得有些上头。大约是这马车太舒服,摇摇晃晃地,又不颠,叫她有些晃着了。
“我不敢奢求一辈子,也不敢乞求你果然怎样。只是,当下,有你,我很开心,很幸福。”
初如雪抱着钟离啻的腰。他这些年在西南,大约是勤于练武的,腰背粗壮,手感十分强健,不再像当初那个看着文弱的孩子一般了。
钟离啻听到这话,便已经是极其满足了,他喃喃道:“雪儿,嫁给我,好吗?”
初如雪笑笑,闭上眼,“嗯”一声,又觉得似乎这样不对,便开口道:“好!”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做他的皇后,做他唯一的妻子。
旭太祖钟离啻,半生只有一个皇后在身边,世人皆道太祖痴情,却是不知,若非果然爱之深,又怎么会一直这样守着一个人呢?
“那,朕恳请初氏一族家主初亦白,小字如雪,屈尊下嫁,做朕的皇后可好?”
问了前一句,后一句自然也是要问的。
只是帝王娶亲,合该来由帝王问的。这也是钟离啻这一生,在初如雪面前,唯一一次自称不是“我”,而是带着他的地位和权势,对她说的一句话。
初如雪笑笑:“初氏一族家主初亦白,与当今帝王钟离君诣,愿结为好!”
既然他这么正式,初如雪觉得自己大抵也不能输,也便信誓旦旦了。
钟离啻笑笑,摸摸初如雪的头:“等着月十五过了,年节的事情,大抵也能忙得差不多了。户部已经查点过半,到底还得叫他们先过了年,核实户口的事情,大约这一时半会也着急不得的。我便先带着你,去南疆。”
初如雪想想,点点头:“你大约也这么多年没有去看你母亲了,赶在上巳节前去藏戒山看看,也尽一尽孝道。”
钟离啻自当初被囚,的确是没有再去看过藏戒山上的王妃了!他虽是没有见过,可是到底叫了这么多年母亲,也该去看看的。
“去藏戒山自然是件极大的事情。可是还有更加重大的事情!”
钟离啻点点头,为初如雪绾起耳边的碎发。
初如雪有些不晓得:“藏戒山一带,如今也还算太平,倒是西北之地,时有骚乱,到底该重视!”
又一想,郑重问道:“却是苗人又发难了?却原来,这些苗人看着面善,老王爷待他们也算是好了,如今却也仗势欺人!”
苗人叛乱,初如雪却是不自知,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的刺客团,是全天下最有力的间谍武器,如今却是连钟离啻的家丁都及不上了?
果然,成了帝王之后,大抵什么都方便了不少呢!
钟离啻却是半日没有做声,只伸手,轻轻抚摸着初如雪明净的双眼。
大约是感受到眼周有东西,初如雪看不见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却是怔了许久……
“你是想着,和我去看苗医?”
初如雪摸摸钟离啻的脸,没有眼泪,大约是不用哄的。
钟离啻抱着初如雪,一手仍旧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睛,道:“你这双眼睛,原也是因为我,才看不见的,都这么多年了,上天便是要惩罚,也该换个人了!何况……”
钟离啻话没说完,初如雪便慌忙伸手捂着他的嘴巴。只是她看不见,并没有果然准确地捂到,钟离啻的嘴巴被堵了一半。
“便是这样的念头,都不要有!我们一家人,若是此次治好了眼睛,便和和气气在一起,便是治不好,我如今也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你却是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连诅咒这样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说的!我知道你原不信这些,可我信!我自小便是在寺庙里,听着方丈讲经长大的,我由不得不信!”
初如雪抱着钟离啻,抱得很紧,她大约是当真害怕他说的那些事情,被老天爷听到了,当了真!
“我求你,为了我,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么?”
初如雪抱着钟离啻,喃喃。
钟离啻点点头:“嗯,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马车的颠簸终于结束,来到宫门口,落加蓝便站在侧门,看着进来了,叫人将衮服送过去,钟离啻出了马车,便看到衣服,顺手换了。只是他叫落加蓝准备的,却是两套衣服。
另一套,钟离啻叫送到了初如雪面前。
初如雪当时以为是朝服,只是做工精细些,面料也是极好的血玉蚕丝,便也没有在意,叫随身进入马车的婢子帮忙换了直到着身,她才注意到,这朝服上的绣纹似乎有些奇怪了。
她顺着那些纹理摸下去,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来那绣纹图案,却是大吃一惊:“这是……凤服?”
钟离啻笑笑,知道她已经在马车里换好了,便上前,抓住了初如雪的手,道:“走吧!”
新的一年,这一场烟火里,初如雪穿着件极华美的凤服,那凤服上用锦绣绣着姿态神美的凤凰,又以紫色为底色,看着深沉大气。只是没有来得及戴凤冠,近南门的婢子便去找了一只稍稍显眼的凤钗,作为缀饰。
初如雪原就样貌极美,便是年月稍长,却也到底没有老态龙钟,而且她向来看着神情肃穆,端庄,撑起这件华服,竟是叫人感觉到刚刚好!
钟离啻看着初如雪这样子,稍稍有些吃惊,却是被赶来的落加蓝叫道:“离子时还有不到两刻钟时间了,便不必在这里磨蹭了,赶快走吧!”
落加蓝说话的时候,顺带抬头看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一时不说话了。
自然,钟离啻到了皇宫里,是要改乘轿辇的,銮车却是接走了两个人。
落加蓝看见初如雪,他是有些吃惊的。
她如今穿着凤服,一颦一笑,竟还是有些当年昭仁皇后的风范的。
只是昭仁皇后性子温善,并不似初如雪这般犀利,而且冷漠。
钟离啻和初如雪来到东门,宇文素戟看见这两人,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正子时时,皇宫东门前,百官齐聚,城下还有熙熙攘攘的百姓数百颗烟花各自占着一个烽火台,同时齐放,天空里的星火都明灭了,场面十分壮观。
新的一年,新的纪元,也是这个王朝,新的开始。
而钟离啻当众宣布,立初如雪为后,为太祖妻,并且当众宣布,他此生,也只娶她一人。
“先氏族遗孽钟离君诣,得诸臣、百姓庇佑,不才称帝。自当勤勤恳恳,勉励后世!今不肖子孙钟离啻在此起誓,此生,只娶初亦白一人,不再它娶,不再纳妃!”
之后,又有两道圣旨,封寻儿和月儿,为王子和公主,封号各自为“静”与“灵”。
这大抵也是钟离啻对初如雪和两个孩子,在名分上的交代了。
他知道她不在意这些的,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只是诸臣却是稍有议论——寻儿既是嫡长子,自然该承嗣帝位,册封为太子才是,怎么钟离啻如今却只封了一个王子?
又或者,钟离啻是想先锻炼些年月,在行册封?毕竟一气呵成之后,皇子大都生了懒惰之心,到底不好!
这一夜,大抵京都的风向该是要变了。
继落家之后,有一个曾经的大族,以国母的身份,站在世人面前。
只是这个家族,并没有那些大族那样显赫的势力,更没有那么荣耀的能力。
她只是一个人罢了。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钟离啻知道这样到底行事太过匆忙,只是如今各方不稳,已经这么大摆宴席地过了年,再这样大肆铺张,到底不好。
而且这更是初如雪的意思。她知道,初家的那些钱财,于这么一个宴席,自然是算不得什么的。
可是她觉得不该开这样的头,连续的铺张,便是不节俭的开始!
过了子时,各处宴罢了,钟离啻转身,却是没有见到初如雪。
他想想,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立时叫人备了马匹,独自向皇陵去了,连衮服都没有换。
这一日,是明嘉帝的忌辰。初如雪赶着早,大约是想去看看他的。
对于明嘉帝,钟离啻这时候,自然还是恨的,且不说他杀死了老王爷,便是叫人给雪儿用软骨散这事情,便是极大地逆了钟离啻的鳞。
可是,明嘉帝和初如雪,到底还是要分开计较的。
她心思纯良,而且长情。
钟离啻如今还记得,当初他听到了老王爷的死讯,咬牙切齿地说,杀了他!
初如雪那时候,无奈,又可恨地点头,她答应了钟离啻,杀了他。
最后明嘉帝撞在初如雪的剑上死了,却叫钟离啻又觉得心疼。
她穿着那件极美的华服,坐在轮椅上,面前是明嘉帝的陵墓。
胡奴当时并没有那么多的钱银,来修建一个完整的陵墓,便是神道,也短了许多。
只是气势上还是没有输,到底也符合明嘉帝生前爱热闹的心思。
“我如今果然做了他的妻子。”
初如雪手里拿着的,是一瓶落日红梅酒,钟离啻闻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