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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再回苗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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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化二年春

    钟离啻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她的腿没有办法治好,便是连眼睛都不得医治。

    “这些年,我也到底习惯了,”初如雪抓着钟离啻的手,淡淡一笑,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错误,都能被轻易原谅,“如今这样,也挺好。若是这些都没有,大抵我们也还得活着。”

    是了,若是他们不能在一起,若是当初明嘉帝不是为了那笔钱做出那些事情,大抵大渊王朝也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或是明嘉帝派遣她去北疆,也许大渊王朝甚至还能坚持几十年。

    那么一旦成了那样的局面,他们二人也不能再相见了,更遑论如现在这般。

    可是还得活着不是!所以于初如雪来说,大抵觉得若是果然得了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向来不贪心,也知晓哪些该是自己的,哪些不该是自己的。

    她于明嘉帝,与沐靳,大抵都带着些愧疚的。因为沐靳惨死,明嘉帝也不得善终,她生命里带着血脉的上系亲人,便就这么离开了。

    所以她觉得如今的生活,也是好的。

    她得到的一切,都带着艰辛和不易。

    这时,那祖巫瞥见初如雪腰间的佩玉,皱起了眉头,竟就那么盯着那玉,半日才又看见钟离啻腰间的玉。

    这祖巫盯着初如雪和钟离啻的眼神有些变化:“你这小子身上的玉我大抵是清楚的,当年你出生,那小皇帝当你是个宝,便把那玉给了你。你这小姑娘身上的玉,却又是怎么回事?还是那小皇帝也当你是个宝?”

    祖巫的地位,是苗寨里最高的,加上她年长,便是比明嘉帝也大了几十岁了,大抵明嘉帝登基时,她便已经做了祖巫,所以明嘉帝在她面前,大抵也是小辈。

    初如雪看不见这祖巫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诚实答道:“这玉,原是我母亲的。她不在了,便归了我的。”

    这时,祖巫手里的拐杖有些颤抖,她看着初如雪,眼里尽是不可信:“什么?你说……这玉,原是你母亲的?”

    初如雪听得出这祖巫言语里的颤抖,只点点头:“原是母亲旧物。”

    祖巫轻轻拿起这枚玉佩,虔诚地看着,眼睛里带着些泪水:“你那母亲,可是那些年初家的家主,初瑞婉?就是那小皇帝的皇后!”

    初如雪怔了许久——多少年来,还从来没有人,在她面提起昭仁皇后的名讳,便是半个字都不敢提!

    大渊王朝时,昭仁皇后是明嘉帝唯一的妻子,是那个时代,最温婉最善良的皇后。所有人都不敢对昭仁皇后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敬!

    这祖巫却是当着她初如雪的面,提起了昭仁皇后的名讳。

    初如雪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笑,承认道:“正是家母。”

    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昭仁皇后的女儿,便觉得大抵就该自卑,觉得自己有罪的。

    她从当年的屠杀里走出来,是亲眼见过那些屠杀的。她知道那些屠杀里,都是强权者的意识。

    哪里就果然有那么多人一起犯错呢!

    “那孩子,她的孩子如今,也竟有这般大了?”

    祖巫颤抖的手,似乎想伸上前去,摸一摸初如雪的脸庞。

    “却原来,你这相貌,与她大不相同,大抵是随了你那心狠手辣的爹了!”

    对于明嘉帝,这祖巫明确说出了厌恶,并给出了“心狠手辣”这样的判断。初如雪点点头——她是承认,明嘉帝的心狠手辣的,这是事实。他曾经能那么对初氏一族,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初如雪之所以承认明嘉帝是这样的人,是因为她觉得,大抵她自己也随了明嘉帝这样的性子,也许百年之后,她没有了他的庇佑,世人提起初如雪,提起当初初氏一族的家主,也会以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只是在不清楚明嘉帝是否已经驾崩时,说这样的话,大抵是需要些泼辣的勇气的。

    “却是不知,祖巫是认识她的?”

    初如雪大抵能想得到,苗寨作为当时极大的世家,怎么不会与世间最大的商族有所联系呢,那么昭仁皇后与祖巫相识,也算是正常。

    只是初如雪觉得,这祖巫却有些过分激动了,她似乎对初氏一族,对昭仁皇后,还有更复杂的情感。

    “你这孩子,却是不早早告诉老祖,方才跳神时,我也好替你求一卦,叫上天好好保佑你啊!”

    祖巫最终还是没有,摸初如雪的脸,只是抓着她的一只手,痛心地悔恨道。

    站在一边的钟离啻看着这番景象,却是稍稍有些不明白了:“却原来,祖巫与昭仁皇后,是旧识?”

    祖巫将自己脖子里的银锁环摘下来,轻轻地挂在初如雪的脖子上:“你曾经所受的苦难,必将使你日后更加光明!”

    那声音大抵还是似咒语一般低唱,只是这次离初如雪更加近了,她便听得更清晰了。

    “那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你说我与她母亲,是不是旧识?”

    初如雪这时却浑身打了一个颤:“您说什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初如雪大抵不知,苗寨的祖巫,是不允许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的。

    “如今你都这么大了,我却是才知道!”

    祖巫握着初如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初如雪感觉到一点点疼。只是这点疼,相比她脑袋里受到的撞击,却是怎么也不值钱的!

    “却原来,你还活着啊!”

    祖巫突然傻傻地笑了:“你这孩子,却怎么不来找外婆呢!咱们有苗寨,寨子里这么多人,又何必去在那小皇帝的身边,受那样的苦楚!”

    她这时看着初如雪坐着的轮椅,和她额头上耀眼的刺青,觉得难过许多。

    “当年她死了的消息传出时,我便是攻下渊都的心都有了!可是怎奈寨子到底是寨子,没有他那么强大,最终只能落得龟缩在这里了!”

    这样的秘辛,大抵别说老王爷,便是连明嘉帝,都是不知道的!

    钟离啻听了这祖巫的话,也大抵能明白当初为什么苗人要叛乱了,却原来,与昭仁皇后也有些干系的!

    只是昭仁皇后不是初氏一族的家主么,怎么又是这祖巫的女儿?何况初氏一族的北方的大族,怎么可能和南疆的苗人扯上什么干系?

    钟离啻不明白,初如雪也不明白,这些事情,大抵还是这祖巫知道的多。

    “你大抵还不知道吧,我原也不是苗人。”

    祖巫几十岁了,这时有些站立不稳,便回到座位上去,身边的巫人便要向祖巫行礼。

    “当初在北疆,我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和初家人结婚,生下了你母亲。我这一生,只有她一个孩子!后来我被马匪抢劫去了,一路南下,到了南疆,入了苗寨,跟着祖巫,做起了巫事。我大抵是聪明些的,祖巫最后便将权杖传授给了我,我便做了祖巫。”

    “我多方打听你母亲的事情,才知道她已经嫁给了那小皇帝。后来那小皇帝屠戮了初氏一族,我算是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再后来,她被杀了,我也没有了关心那些事情的心思,只一心想要为她报仇。”

    “只是我到底没有那样的能力,苗人也为此牺牲了许多。后来便不得已和渊王朝和谈。到如今,我已经差不多十几年没有听过外面的动静了,那些年轻人大概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我这个糟老太婆不愿意关心,也不愿意听这些事情。”

    “却不想,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活着!”

    初如雪有些懵,她需要时间来理顺这些事情的关系。

    她以前自己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大抵不错,可是今日看来,大抵也有待提高的。

    “却是不知,原来您就是原初家的夫人!”

    不管她是不是初如雪的外祖,身为初氏一族的家主,她自然该向先家的夫人行礼的!

    “你这性子,倒是像个大家闺秀!却原来我没有识得!”

    初如雪稍稍转头,她看不见钟离啻,却是知道,他这时候,大抵是在看她的。

    “却原来,初氏一族的人,果然没有死绝了!”

    初如雪对这件事情,是很高兴的。

    当初的案子,叫多少人蒙冤而死,如今终于有一个幸免于难的,她觉得很高兴的,何况这人与自己,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祖巫点点头,叫人将牛头献给上天。

    “这些东西,是给你准备的,杀牛血,驱鬼魔,你日后的日子,也便不那么难过了!”

    这祖巫将巫人递给的新鲜牛血撒在初如雪面前的泥土里,形成一个圈子。

    “既然你是我唯一的外孙,那么你日后的事情,也便是我的事情了!”

    祖巫想想,道。

    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孤孤单单,如今突然听说自己的外孙女没有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她觉得上天待她,似乎还是不错的,便是她老了,也能收获这样的结果,在她看来,是很值得的了!

    钟离啻听了这祖巫的话,眼睛稍稍有了些亮光——那么日后,雪儿的眼睛,怕是能治好了?

    “你这些日子便留在南疆可好,我正为你医治好了眼睛,你再看是要走还是要留呢!”

    祖巫原是不答应给初如雪治眼睛的,如今却是因为这么一件事,便突然转变了主意,要给初如雪治好眼睛了。

    初如雪笑笑,却是道:“既然这些事情,是苗人的禁忌,非族人不得施展,我还是不要为难祖巫了。生死有命,强求不来的。”

    初如雪不奢望她能拥有那么美好的结局,有疼爱自己的亲人,也有钟离啻,有两个孩子。她向来不怎么爱幻想,如今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便要想入非非。

    “你的眼睛,我是非要治好的!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为她做些什么,如今机缘巧合,你出现了,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也算是我身为人母,最后为我的女儿做一点事情吧!”

    祖巫低下头,轻轻叹息。

    钟离啻看得出,她大抵对初如雪叫她“祖巫”,有些难过的。

    也许是觉得须得循序渐进,祖巫便也没有再问初如雪些什么,也不问她曾经的一切,只想叫她好了,叫她能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哪怕是拥有平凡的一生。

    这是她身为祖母,该做到的事情。

    从此,祖巫也不再提叫初如雪留在苗寨,只说了一句,春日里夜晚凉,叫她穿得稍稍厚一些。

    钟离啻推着初如雪离开了苗寨,一步步走在回府路上。

    “却原来,初家的人,并没有死绝了!”

    初如雪大抵是真觉得开心,她手里拿着那玉佩,反复把玩。

    “日后,嗯,我也是有娘家人的人了!若是你再敢想着欺负我,可是要先掂量掂量的!”

    钟离啻笑笑:“嗯,以后再也不敢得罪夫人了!”

    对于这件事,钟离啻看着初如雪,心里五味杂陈。

    她曾经那么孤立无援时,没有人告诉她,她在苗疆有亲人,如今她不需要了,却是又得知了自己原来不是一个人的。

    可是当初的事情,并没有因为这件事,便少一点点的苦痛。

    “你今日,看着倒像是十几岁的孩子了!”

    钟离啻摸摸初如雪的头,笑笑。

    曾经的过往,谁对谁错,逝者已矣,谁都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指手画脚。

    她曾经觉得,自己拥有的那些东西,大抵都不是果然是自己的,从父亲,到先生,到兄长,到权势。

    她真正获得的,觉得自己能抓在手心里的,只有钟离啻的感情。

    她曾经也质疑过,也动摇过,可是当这些质疑和动摇之后,她心里,还是信任他。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说他不好,她也觉得,他是最好的。

    如今,大抵又多了一份感情。这种被爱的感觉,叫初如雪觉得幸福,觉得自己曾经经历的,大抵也不算什么。

    没有父母又怎样,没有双腿甚至双眼又能怎样,她拥有的,如今已经很多了。

    她有钟离啻,有亲人,有两个可爱的孩子。那么如今,谁能及得上她呢?

    初如雪笑笑,将手里的玉佩轻轻放在身侧,道:“回去吧,孩子们还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