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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青石镇的阳光很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镇很安静,这就是小地方的好处。虽没有大城的繁华热闹,却也少了几分大城的喧嚣。
这个眼睛清澈的男子痴迷的望着外面的阳光,脸上不自觉带了一丝温暖的浅笑。他知道当初她在这里停留得最久,所以他来了。
他想走一遍当初她走过的地方。
走完了会干嘛呢?
没有人知道。
青年对面,坐着怀里抱着木剑的段胤。今天小酒馆很清闲,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段胤总喜欢抱着他那把最宝贝的木剑发呆。
“我叫段胤,请问您贵姓呢?”段胤这句话问得很是心虚。昨天对方把佩剑给他,让他实实在在的摸了一次真剑,结果他连青年的名字都不知道。在段胤看在,这实在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瞧见段胤那心虚的模样,青年微微一笑道,“宁之远。”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段胤是为何心虚。
……
柜台后面,段天德一只手放在厚厚的账簿上,一只手飞快的拨弄着算盘。他的眼睛盯着账簿,手指在算盘上带起一片幻影,却没有丝毫差错。
这些帐他已经算过无数遍,只是他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喜欢把这些帐一遍又一遍的重新算过。
对于这个吝啬的小老板来说,一遍又一遍的算着自己究竟赚了多少钱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拨弄算盘的声音戛然而止,段天德抬头望向了段胤和宁之远。
这个异想天开的酒馆小二总想要出去闯荡江湖,只是没有那个江湖侠客愿意搭理一个普通的酒馆小二。没人领路的少年自然是不敢一脚踩进江湖那个泥潭的。
可是,现在段胤似乎和那个混得不咋样的落魄青年聊得很投机。段天德眯着眼,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段胤不会真要跟着眼前这个穷小子去闯荡江湖吧?”
当这个不好的预感在段天德心底升起的时候他望向宁之远的目光就格外的不善起来。
于是,在段天德的算盘上,宁之远的住店的房价理所当然的涨到了两百文一晚的天价。
吝啬的酒馆老板放下手中的算盘,朝着段胤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段胤似乎和那个落拓剑客聊得很开心。于是声音中带着不耐开口道,“段胤,上去把屋子打扫一下。”
听到段天德的话,段胤略带歉意的望着宁之远,表示自己要先去打扫屋子。后者报以理解的微笑,于是段胤朝段天德回了一声,“好!”拿着扫帚,抹布飞快的跑到了楼上。
段胤就是这么一个能出十分力就绝不出九分的老实孩子。他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偷跑出去,到街上去看那些能“胸口碎大石”的“江湖高人”。但是,只要段天德叫他做事,他就绝不会拖沓。段天德觉得自己不想这个小二离开酒馆的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一壶酒喝完,宁之远也不在窗边停留,慢步走回了自己在楼上的住处。段天德虽然收了宁之远两百个铜板一晚的天价,但是宁之远住的这间屋子确实是酒馆里最好的一间房间了。支开窗户,阳光会透过旁边的大树照在桌上。带起一片醉人的金色光芒。
宁之远坐在桌前,泡上一壶热茶,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宁之远身上唯一一件白泽遗物。
黄色的信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体娟秀,透着一股清淡无争。就像白泽的性子一样,温婉。
信上讲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说她很喜欢这个叫做青石镇的小镇。尤其喜欢这个小镇中央的小酒馆。这里的老板和小二都很讨人喜欢。
那个挎木剑的小二身上总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她说这个小二就像年轻时的宁之远。总是那么喜欢那座江湖,在他的眼中江湖总是那么美,那么动人!
还有酒馆里的老板,虽然吝啬而且斤斤计较但是本性不坏。就是自己发现那个老板偶尔会悄悄的看着自己的背影咽口水她也不觉得恶心。不像那些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心机沉沉的伪君子,相比较来说,段天德这种真小人无疑要更好一些。
这封信很长,宁之远就这么慢慢的读着,偶尔会心一笑,端起旁边的热茶饮上一口,就这样,他一直读到华灯初上,读到繁星满天。
读完最后那句“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美,你该来看看的。”宁之远小心的把信叠好,收入怀中生怕损坏了一分一毫。然后转头望了一眼远方夜色中苍黑色的山体,起身下楼。
下楼,经过段天德身前的柜台。宁之远脑海中突然想起信里那段让他很不开心的内容,于是转头深深看了段天德一眼。
本就看宁之远相当不顺眼的酒馆小老板,眉毛一掀相当不客气的瞪了回去。心想你要是敢跟我横上那才是一件好事呢。看我不好好拾掇拾掇你这个落魄儿。
不过,宁之远没有去理会这酒馆老板带着挑衅意味的目光。就像天空中的雄鹰不会理会地上偶尔出现的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对他张牙舞爪一样。所以,他起步径直朝着那个坐在门口的小二走去。
宁之远走到段胤身旁,这个店小二正在对着夜空发呆。或许又在做着他的江湖梦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想去看日出吗?”
声音在段胤耳边响起,少年抬头,一抹笑容映入眼中,淡淡的浅浅的,动人心弦。
这个成天做着江湖梦的小二从宁之远的话语里仿佛看到了一轮红日从地平面跳出的壮阔景象,明亮的大眼睛像是空中的星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想!”
宁之远刚想接话,柜台后面的段天德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吹胡子瞪眼道,“想什么想。明天不用干活呀,不准去,否则就扣你工钱。”
段胤沉默了,每次在段胤对梦想充满着憧憬的时候,段天德总会出现,残忍的把他的梦想掐灭。
他扭头望向了段天德,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在段胤眼中慢慢变得模糊。段胤打开了那个他视之如性命的陈旧小布袋,颤颤巍巍拿出了十个磨得发亮的铜板放在段天德面前,平静的开口道,“一月三百文,旷工一天十个铜钱。”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走出酒馆,只留下段天德僵硬的身躯。
夜里的风很凉,吹落了段胤眼角的泪花。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近青石镇旁边的乌山脚下。
“我想买一把铁剑,就只是为了去看一眼我心中那座江湖。”
“我攒了十年,只攒了七千多个铜板。不是我乱花钱,是他每次都会用各种理由扣去我的工钱。”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一旦攒够了钱就会离开。他想让我一直在酒馆里做小二。”
越说到后面,段胤的声音越低沉,最后变得哽咽。
“也对,像我这种勤快,还只拿一半工钱的傻小子上那里去找呢?”
“对他这种吝啬的人来说,留住我不就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么?”
说到后面,段胤笑了。
笑声中带着哽咽,笑容里闪着泪光。
宁之远一直没有接话,直到最后才说了句,“去看日出。”
眼睛中总是带着乐观美好的男孩哽咽着回了句,“对,去看日出。”跟着宁之远踏上乌山。
夜里的山路很难走,到处是荆棘。段胤一脚踩进一片荆棘丛里,粗布长裤被划破,小腿被拉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少年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的跟在宁之远背后走着。
乌山不矮,最高峰高达一千多米。走到山腰,段胤体力逐渐不支。不过,宁之远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一脸倔强的少年也没有喊过一声累,更没叫过让宁之远放慢脚步。他就那么沉默的跟着前面高大背影,只为了能去看一眼日出。
走到山巅,清凉的夜风吹在段胤身上,带来一阵凉爽。段胤抱着木剑放眼望去,脚下是万千灯火,头顶是群星璀璨。
之前的伤心,苦累似乎一扫而空。
目光从远方收回,段胤的眼睛望向了宁之远。宁之远身材修长,背影却给段胤一种高大坚实的感觉。他就那么站着,望着远方,清澈的眼睛逐渐变为深邃,眉宇之间透着孤寂。有夜风吹来,白袍随风而动。
段胤愣愣发神,他发现此刻的宁之远像极了自己心中的世外高人。
他看着天色,知道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开口道,“宁大哥,你能给我讲讲江湖是什么吗?”
宁之远从远方收回目光,望着段胤憧憬的眼睛声音略显低沉道,“江湖啊。江湖太大,不好说,我也说不好。”
少年目光逐渐转暗。
不过,宁之远话锋一转,“这些年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倒是去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风景。”
“当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岳阳湖。听说岳阳湖纵横八百里,浩瀚无边。那时不以为意,总觉得一个湖而已,还能大得过无边无际的东海?去看了东海,眼中还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岳阳湖?”
“前两年有机会去看了眼岳阳湖。到了之后才觉得自己那时的想法有多可笑。那等烟波浩瀚,一望无际的壮阔景象是看一眼东海就能消磨干净的?”
段胤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他依稀记得镇东的老学究说起过青石镇的面积。好像是方圆二十里。
纵横八百里,那岂不是好几百个青石镇那么大?
宁之远看向段胤,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有几分讨喜,于是故作神秘道,“在岳阳湖上还有幸见到了你一直想看的江湖高人。”
“高人,是能一指截江的那种吗?”段胤显得兴奋,眉飞色舞。这个酒馆小二当初听一个说书先生提起过一位江湖高人,说是能一指让大江断流。
自那以后就总对这个一指截江耿耿于怀,好像没有做过一指断江这种潇洒事就不算是一位江湖高人。
宁之远摇了摇头,“不能。”
段胤脸上兴奋的笑容逐渐淡去,最后化为一抹浅浅的失望,低下头望着怀里的木剑。
能一指让大江断流的高人那有那么好见呢?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吧。
也就只有自己这种傻小子才会相信说书先生的话吧。
看着这酒馆小二垂下的脑袋,宁之远脸上浮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故意拉长声音说道,“不能一指截江,却能一剑让岳阳湖水下沉两百丈。”
这个天真朴实的少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灿烂,像是三月的花。
不因为其他,只因为宁之远告诉了他,自己一直做的梦不是不切实际的。自己真的有一天可能触摸到心底的那个梦,看一眼江湖,遇一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