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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伟一死,出气洞有鬼的说法再次在闵家寨散开了。
母亲几乎是一晚上没有睡好,深更半夜还听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诚惶诚恐地叨念着什么。凌晨五点多,天还没亮就把我叫醒,和她一起在神龛面前毕恭毕敬地上香。母亲鞠了三个躬,满心虔诚地小声祈祷着:“列祖列宗要保佑我家莽子……”
“这个你也相信?陈世伟跳洞关我什么事啊?”一走出堂屋,我就不屑地说。
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不可不信。昨天叫你请杨大婆下神的事情落实好没有?”
“忘了。”我懒懒地说。其实我真的忘了,昨晚送杨大婆到了敬老院,就一直在和她吵架,没时间谈下神的事情。再说,我也不可能向她提这个事。一是我没有兴趣,第二,这事要是传出去让单位同事和领导知道了,虽然不会上纲上线,至少也会被人笑话。
母亲突然非常严厉地说:“这个事情拖不得,儿啊,你要知道,你和出气洞有过那么一层关系,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娘的确很担心。”
“你怕我会跳下去啊,我怕是胀憨了哦。”我嘟哝着。
母亲摇着头,轻轻叹息:“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懂,你不知道,这几年已经有好几个人要跳出气洞了。陈世伟这个嘛,夫妻吵架,屁大个事情就跳洞。但是有些人,像王明德,夫妻恩恩爱爱的,家庭和和睦睦的,平白无故的都要跑去跳出气洞。要不是你苗二哥挑粪水在垭口上看见,追上去一扁担把他打昏了,他硬是真的要跳。你说,这个又咋解释呢?”
回头又死盯着我,神神秘秘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由不得人的。所以啊,你以后就不要去夜郎谷了。”
“不。”我断然否决:“我马上就要过去,我这次回家就是专门来研究夜郎谷的。”
“不——准!”母亲拉长声音恶狠狠地说,挑衅地死盯着我。看来老佛爷真的生气了,我要是在倔下去肯定要挨打。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三十多年来,我早就琢磨出了对付父母的办法。和父亲就是死倔,挨打了也不服输,用大无畏的精神使之屈服。和母亲就是撒娇,几句好话一说,万事顺风顺水。
“妈妈……”我走过去搀着母亲的臂弯,一起委婉得我自己都感到肉麻:“你儿子混到就那天才混到一个副科,相当于王庄乡的副乡长,芝麻官都谈不上。这次我来夜郎谷真的有事,我要研究夜郎谷,搞一个大策划,这样才能官升一级。妈,闵家寨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老祖公那一代多风光啊,您不会不想让你儿子光宗耀祖吧。”
母亲看了我一眼,不说话。我接着撒娇:“我就站在边上,保证离围墙和石坎三丈开外,好不好?”
“我陪你去。”母亲突然冒出一句话。
“不行……”我有点不耐烦了:“我又不是小娃儿娘边崽,我是去搞研究,不是去玩,您就放心吧。”
母亲无可奈何地看我一眼,突然从解开对襟衣服的扣子,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寸大小的三角形红布包,双手递给我,说:“那你把这个带上,以后都一直留在身边。”
“这什么玩意。”
“不要说废话。”母亲严肃地说:“这是昨晚上杨大婆给我的符章,专门交待要你带在身上辟邪。”
我笑了一笑,接过红布包揣进内衣口袋,一副郑重其事地样子,
杨大婆是什么意思?莫非早在昨天就知道我会来?专门提前给我准备了符章?这事要么真的很玄乎,要么就是杨大婆故弄玄虚,随便从身上摸出一个随时带在身上的所谓符章来糊弄母亲。
但是现在,我也得“糊弄糊弄”母亲,明知这玩意儿很搞笑,只要母亲喜欢,只要母亲恢复我的“自由”,揣就揣着吧,反正又不给它饭吃。
随便吃了一点早餐,我就来到了夜郎谷。
这时已经是清晨七点钟了,天已经完全亮了,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出气洞冒着热雾,似乎在为刚刚吞掉一条人命而幸灾乐祸一般。
我一步一步走下垭口上的石阶,考虑着要不要像传说中的大伯那样,爬到洞边的石坎上去,俯下身子探勘洞里的情景。但是想着陈世伟才在几个小时前跳进洞里,所以心里还是有点发虚,只敢隔着两百多米的距离,站在垭口上远远地观察着,既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又害怕真的会出什么古怪。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着陈世伟的鬼魂问题,突然就发现有一溜白影在洞口飘忽着,像一只银色的猴子在白雾里舞蹈一样。等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白影瞬间就消失了。但是我敢决定,我之前绝对是看见了白影的。
不觉当即大骇:难道出气洞真的闹鬼?
在再仔细一看,白雾还是白雾。我想,刚才出现的那一道白影,很有可能是洞里的白雾在凌晨时分这个特殊时间特殊气候所产生的光影效果,就像雨后产生彩虹的原理一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迈开步子拾级而下,径直往出气洞走去。我突然不怕了。我凭什么怕呢?幻觉也罢现象也罢都很好解释,倘真有鬼,那更是好事,这就证明人死以后并不是烟飞灰灭,有鬼做总比变成一堆泥土好得多,做鬼不是更逍遥自在吗?呵呵……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洞边几米远的地方竟然又出现了一个鬼影,一举一动清晰可见。这一次我可是把眼睛瞪直了来看,十秒钟后发现,这个影子居然是真实的。
我靠,是谁失恋了睡不着觉,大清早的跑到出气洞边来吓我?还是谁又着魔了,准备跳下出气洞?……不好!
我急忙快步冲了过去。我的天……等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佝偻而蹒跚着的身影,竟然又是杨大婆。
“嘿嘿嘿嘿”,杨大婆的笑声在洞边和白雾一起弥漫着惨惨阴风,我当即一个“急刹车”止住脚步。只见她抽搐着那张布满核桃纹的脸,落光了牙齿的嘴巴磨叽了半天,吐出一句让我三魂少了二魂的话:“莽子,我晓得你要走……专门在这里等着你呢”。
我大骇之后又是一阵纳闷:这个时候她不在敬老院里好好的睡懒觉,跑到夜郎谷里来干什么?莫非她也知道昨晚上陈世伟跳洞的消息,跑过来研究什么?但是她刚刚明明说了,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的。
被许多人成为疯子的杨大婆,她的疯病究竟是哪一种?是间歇性的神经病呢?还是随着环境变化而产生的某种妄想症?我不得而知。
但她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夜郎谷里,而且还是在这个出气洞边?
“你不要老是以为我是疯子好不好。”杨大婆一开口就揭穿了我的心思:因为有仇,小时候我就经常当面叫她“疯子”。
吃了上一次的亏,我不准备再和杨大婆打嘴巴仗了,于是我就很怀疑地点着头。其实我的内心还是希望杨大婆不是疯子最好,一个和我打嘴巴仗都能占上风的人都是,她怎么可能是疯子呢?
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更好,我顺便可以向她了解一些关于出气洞的信息。毕竟九十岁的老人,本身就是一个故事。毕竟杨大婆本人,的确就是一个传奇故事。
我甚至莫名其妙的渴望杨大婆真的有一些“通鬼神知未来”的特异功能,那我真的想通过她给秀儿和我的父亲传个话:他们为什么那么狠心离开了我,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当然,我也有可能会拜杨大婆为师,学到一招半式之后立马回省城挂一块“易经大师”的牌子,专门赚那些迷信富翁的钱。到时说不定老林也会来找我,算算他的未来会不会混到“正处、副厅”,哈哈……
杨大婆在离洞口十来米远的石坎上坐了下来,抬手一指边上的一块石头,我神差鬼使的就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了,希望能沾一点“仙气”。算算距离,还没有触犯闵家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要说杨大婆是神婆啊高寿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找的亮点,我们村子素有“凉都”之称,气候冬暖夏凉,全村九十岁以上的老寿星就有五个,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更多了。现在我要从杨大婆身上找的“点”是: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哪里还有一丝半点“貌美如仙”的痕迹?还有,她怎么会在凌晨五点钟,从敬老院跑到出气洞来呢?毕竟有两公里的路程,她一颠一颠的要走多久?
“大婆,你大清早的来这里做什么?”
杨大婆没有看我,而是紧盯着出气洞,心事重重地说:“洞里的鬼怪又出来作祟了,老身准备在这里做法,震一下这些厉鬼,以保夜郎谷安宁。”
杨大婆的确很有文化,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很有文采。
“昨晚上的事情,这么快就您知道了?”我有点纳闷,陈世伟是深夜十一点钟跳洞的,现在是清晨七点,也才过去八个小时。敬老院里都是老人,这段时间应该都处于睡眠时段,这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杨大婆侧过头来看着我说:“这些天,我就有预感,所以就跑来了很多趟。其实跳洞也不稀奇,只是该去的去了,不该去的也去了,这样就不好了。”
什么该去的不该去的,杨大婆又来鬼神那一套了,我轻蔑地笑了笑。
不料杨大婆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不要不信,你们闵家人个个都是就是这种倔脾气,你更倔,死倔,这样不好。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不可不信。”
这话母亲也是经常挂在嘴边,于是我就认真地听着。
“说来你又会不相信,昨天傍晚和今天一大早,你要到夜郎谷来,完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浑身一颤,不觉再次认真地看着杨大婆的脸,满脸的核桃纹挤着排列有序的五官,一双小眼睛显得格外混沌,深邃而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