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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芝见她故意刁难,不怒反喜,淡淡道:“怎的这么巧,我一来,大姐就要搜贼。也是,大姐是丢了不少东西,第一桩怕就要好好找一找,鱼戏莲叶香囊之类。”
“你住嘴!”毓芝忙喝道。
她们二人都明白灵芝什么意思,鱼戏莲叶香囊,是当年毓芝暗送给那人的信物!
两年前,程家还在徽州府时,一日到安家作客玩耍,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位贵人,当时的河间王二子,宋琰。
现在回想起来,程家在那时就与河间王关系十分密切了。
彼时毓芝刚十二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猛的见着这人,眉眼凌厉,峻意轩昂,在一众少年中风流出挑,便暗暗上了心。
也不知宋琰对她说了什么,让她满心小鹿乱撞,巴巴地跑去见他,特意赠送了自己亲手绣出的鱼戏莲叶香囊,为免被人看见,还带上当时年仅八岁的灵芝。
尚懵懂的灵芝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否约定了什么,香囊宋琰倒是收下了。
那日回来之后,毓芝和应氏问起与应家的口头婚约,应氏奇怪,刨根究底地问下去,毓芝便明说,要等宋琰提亲。
把个应氏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吐血!要不是柳姨娘相劝,她当时就要把毓芝锁到祠堂去。
她深知长女任性,却不知任性到如此地步!
男女私相授受不说,还有婚约在前!
这些也都撇开不论,那时的河间王,只是一个被弃于封地的落魄王爷,据说最艰难时,王妃还要亲自下地播种栽苗。
应氏怎么可能放着武定侯府不让毓芝嫁,反而选一个落魄王爷的儿子,还不是嫡长子!
而最后,不知怎的,应氏又想起了灵芝这个出气筒,憎怪灵芝拉着毓芝去见宋琰,罚她跪了三日祠堂,抄女诫二百遍,足足抄了一个月。
没想到,当年应氏根本看不上的河间王,转眼间成了天下至尊之君,他的二子宋琰,也成了尊贵无匹的平远王。
应氏不知作何想,自是将这段事封于尘中不再提。而对毓芝来说,更是一段心病。
后来她曾问过程云霜,宋琰有没有说过关于安府的事情,云霜是这么答她的:“有啊,他经常说,安家三姑娘很不错。”
三姑娘很不错!
毓芝又恨又气,怪道他收了香囊,后来却迟迟不见提亲,原来自己那日不该带灵芝,让他生了别的心思!
此刻灵芝提起这话,便如揭了她的伤疤,冷冷看着灵芝,声音几乎颤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大姐要搜贼,那我就不妨告诉父亲,你丢了这个香囊。”
“你威胁我?”毓芝恶狠狠往前跨一步,几乎抵着灵芝鼻尖,这个妹妹长个儿了,已经快和她一般高。
可她的脾气似乎比她的个头长得更快!
自己不过是要戏耍戏耍她,她却明晃晃一把刀子砍过来!
灵芝怡然不惧,这事闹大了谁没好处,一目了然,她把着毓芝的死穴,还怕她作甚?
淡淡一笑:“大姐要搜贼,妹妹自然要帮忙。”
毓芝捏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珠玉小脸,恨不得一把挠破!
但她却也真怕灵芝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且别说父亲的责罚,若被外人知道,那自己一辈子就完了!
别提什么武定侯府,怕是嫁出去都难!
只觉心口憋闷,又不得不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低声道:“我们走着瞧!”
说完也不喊秀芝,甩着袖子往前冲去。
“大姑娘!”一行人呼啦啦跟上,转眼灯笼摇曳的光影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小令手中的风灯,晃晃悠悠。
灵芝又才抬脚,继续往北而去。
却不见小令跟上,一回头,小令正微张着嘴,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楞在原地。
“怎么了?”灵芝笑着问。
小令闻声,忙往前跟上,收不住惊愕之色,叹道:“姑娘好厉害!大姑娘竟会怕你!”
灵芝也叹了口气,小令见惯了前一世的她,那懦弱卑怯的自己,自然不习惯敢顶敢撞的自己。
果然,小令又纳闷道:“姑娘今儿怎么,像是故意要气着大姑娘似的。”
三姑娘平日里见着大姑娘,唯恐避之不及,今日怎么还主动挑这条路,还故意顶撞,似凑上去惹她一般。
灵芝微抬起头,看着夜空将满的一轮秋月,月华如洗,衬得园中山石草木影影憧憧,越发幽深。
她不想再隐忍。激怒毓芝,让她闹到母亲跟前去,她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让她们一点一点看清楚,她再不是那个任她们捏在手中把玩的安灵芝!
她的目光迷蒙起来,似穿透到另一个世界,喃喃念道:“我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付对手,不过两种方式,一种是置若罔闻,让她拳打空气;一种是让她怕你,她凶你更凶,她强你更强,她奸你更奸,针尖对麦芒,奉陪到底。”
小令不太懂,她日日跟着姑娘,出入内宅,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话?
灵芝确实听到过,那是上一世,当时她已住进皇宫西苑,准备随使团出京,那晚使团突然遭遇刺客,她在乱中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身在玉鸾殿碧纱帐中,听得落地罩外有女子这般说道。
不知她是何人,在与何人对话,语声呖呖,语气明快,格外洒脱,铿锵有力。
她还说了一句,灵芝没说出来,她说:所以,除非你能将敌人毙命,否则不要举起你的剑。
那几句话,给灵芝的印象格外深刻,却没想到,自己会有用上的时候。
现在的她,谁也不怕,要来便来,奉陪到底。
小令还在琢磨,或许是云霜姑娘说的?想着大姑娘的怒气,又不免忧心忡忡道:“姑娘,大姑娘怕是要去太太跟前告状了。”
灵芝倒是一脸平静:“我就怕她不去。”
小令也不问为何不怕,姑娘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便点点头:“那就好。”
乖乖地领着往针线坊去。
针线坊是一个小小的两进院落,倒座房是值班房,前院东西厢房做了仓库,正面三间厅房连着耳房,做了针线间。
后院六间房,住着几个婆子。
灵芝与小令从管事钱嬷嬷的房间出来,假装告辞,待她关了门,一转身,随引路的婆子进了余嬷嬷的房间。
那引路的婆子退了下去,小令守在门口,树影婆娑,挡住了糊窗高丽纸透出来的朦胧灯光,后院东厢内,只余灵芝和余嬷嬷。
余嬷嬷穿着海蓝粗布褙子,缠着绛色刺绣眉勒,脸上皱纹丛生,一双眼却还清亮,对灵芝见过礼后道:“三姑娘要问冬衣的事儿,该找管事钱嬷嬷才是,找我这个半残的婆子做什么?”
灵芝这才看见她走路有些奇怪,左腿行动不便,全靠右腿出力,一瘸一拐地退回方桌旁长凳前坐下。
灵芝不答话,打开食盒,端出一碟酥香鱼块,一碟辣子田螺,一碟炸五色团子,一碟凉拌三丝。
再拿出两盏小小的彩漆绘月桂羽杯,打开酒壶盖,将琥珀色的甲酒斟满杯中,一股浓浓的米香味儿扑鼻而来,蜜香清雅,余香悠长。
余嬷嬷两眼一亮,赞道:“好酒!”
灵芝端起一盏酒杯,置到余嬷嬷跟前:“嬷嬷请。”
余嬷嬷抬起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老奴不敢受这一请,三姑娘屈尊前来,该不是想请老婆子品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