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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车马队穿过西城门,队尾两辆马车从横巷中折往南,奔安府而去。
安大、安二一早就出了门去紫禁城前迎接大胜归来的平远王等人。
应氏自翠萝怀胎之后,渐渐重新掌了二房中馈,每日里守着毓芝与敄哥儿,日子过得比什么时候都舒坦。
当然,如果没有个怀胎的翠萝就更舒坦了。
这日她正在琅玉院中听婆子回话,一面心头盘算,宋琰回来了,毓芝什么时候过门?好歹是侧妃,这聘礼嫁妆什么的都是要有的,但这礼到底怎么办,还得平远王府说了算。
忽垂花门门房婆子匆匆跑了过来:“二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应氏握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下巴转了个弯,侧向那婆子,提着气吐出一个字:“谁?”
那婆子跑得急,喘着气儿回:“四,四姑娘!”
应氏手颤了颤,放下茶盏提起马面裙就往外走:“快,快去告诉老夫人去!”
虽松雪堂和安二身边的人个个都被下了封口令,安府内只要有谈论四姑娘的,一律先打个半死再发卖出去。
应氏还是知道那夜发生了何事:灵芝被靖安王带走了!
她原本是高兴的,管她被谁带走呢,只要不在她眼前晃悠,她就舒坦。
可她又回来做什么?她还有脸回来?
跟个男人私奔的浪蹄子!
“娘!”应氏匆匆跑进松雪堂的时候,严氏也得了消息,正呆坐在炕上出神。
“娘!”应氏跨过门槛来不及一叠声抱怨起来:“那孽种还有脸回来,您可千万别让她进门,她……”
话还未说完,便被严氏冷冷一扫,将后半截话吞进肚子里。
严氏眯起眼:“回来得好!”
终于回来了,只要她回来,就休想再逃脱她的手掌心。
“带她来见我。”严氏说完这句话,半倚在迎枕上,合上了眼。
灵芝先回了晚庭,碧荷来请她时,她正与宋珩安排的新来的婢女名小曲的,介绍着晚庭各处。
小曲和小令一般大,是个圆脸庞姑娘,容色普通,眼下几粒雀斑,看起来很朴实,手里头的功夫却扎实得很,擅使短刀。
也不知宋珩用了什么法子安排下去的,他们入城前一晚她便到了城外驿站中与灵芝等人会合。
宋珩让灵芝给她取名,灵芝给她赐名小曲,和小令相配。
刚来两日,就与小令混了个烂熟,两个小姑娘扎在一堆,一个安静一个闹腾,倒也合得来。
晚庭中只有尚婶子在,当初翠萝安排的其他丫鬟婆子已经被应氏抽走,好在摆设家具都没动过,还是老样子。
灵芝一面给小曲介绍,一面四下打量,心头有几分唏嘘。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住了这么些年,看着却从不曾有归属感。
碧荷秀丽的身影在院门口出现时,灵芝便明白了她的来意。
果然,碧荷笑盈盈道:“四姑娘,老夫人有请。”
灵芝吩咐尚婶子:“带小曲姑娘四下看看,她住以前槿姝的房间。”
再回头叫上小令:“我们走吧。”
小令有些犹豫:“不叫小曲一起吗?”她怕严氏又直接动粗将灵芝关起来。
灵芝知她担忧什么,微微一笑:“她不再敢了。”
若再关她一次,宋珩那把剑可不只是用来威胁她而已。
穿过已落叶的银杏林,通往松雪堂的青石甬道边上,积雪扫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灵芝却有种如隔世的疏离感。
“老夫人,四姑娘来了。”碧荷领她进了东厢厅堂。
严氏抬眼看了看进来的人,只觉一团艳光让整个厅堂都亮起来。
来人一身藕荷色绣红芙蓉团花缎袄,袄领一圈白狐狸毛,拥着一张宝光四射的精致脸庞,那肌肤比狐狸毛还白净匀丽几分,头挽小髻,简简单单一柄透亮的镶珠兰草白玉簪,浑身散发着风华贵气,竟让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怎么西疆的风沙与千里跋涉反倒让她风姿更盛从前?
严氏暗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疑,出乎灵芝意料,和颜悦色指了指炕前绣墩:“回来了,坐吧。”
灵芝也打量着严氏。她老了,也瘦了,眼窝凹陷,垂下的眼皮遮了半个眼珠子,只剩一双眼缝里还透着精光,两颊的皮肉耷在嘴角,皱纹沟壑布满整张脸。
即使再强撑着端坐在炕上,也掩不住已经佝偻的背脊,穿戴倒是一顶一的好,眉勒间一粒珍珠足有拇指盖那么大。
屋内还飘着她当年给严氏制成的那味驱寒香,灵芝心头一阵冷笑,安家果然是拿人好从不手短。
“祖母的寒症可好些了?”她并不客气,一面说一面在绣墩上坐下。
严氏正拿一双眼上上下下睃量着她,活了几十年,女子是否完璧,她约莫还是能看出几分。
那靖安王是个最荒唐好色的,既然带走了灵芝,定是对她起了心思,但看灵芝发髻、行姿、气质,又分明还是个姑娘。
她正犹疑着要如何探问,见灵芝一开口便提醒她她的寒症,挟恩施威?
心中没来由的冒火,淡淡回道:“正如你意,怕是好不了了。”
灵芝端坐着,哪还不懂她上下打量的眼神,坦然看向严氏,毫不客气:“要真能如我意……”
抿了抿唇,下半句没说,脸上挂着笑,留给严氏自个儿琢磨去。
果然严氏扮得好好的慈眉善目被她半截话激起了怒意,这丫头如今有了靖安王撑腰,竟是句句带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强压下心头火气,不行,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你和靖安王……”严氏装作没听见先头那话,还是忍不住将心头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祖母您想多了,灵芝还不会逾矩。”灵芝说这话时眼都不眨:“不过,王爷不日会上门提亲,祖母只需备下嫁妆即可。”
严氏再忍不住,如此厚颜无耻与男人私定终身,还好意思找她要嫁妆!
揪住身旁迎枕一角的穗子,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荡然无存,咬着牙一声冷笑:“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提的是哪门子亲?”
灵芝回她一脸皮笑肉不笑:“有媒人来提亲不就是媒妁之言了吗?说到父母之命,那您把我当犯人一般关偏院,就差没绑了入宫,可有我父母之命?”
“我还叫您一声祖母,是感激您当年收留之恩,可香家送了那么多钱礼,想来也足够补贴我十多年吃过的粗茶淡饭了。”
“若要送我入宫,恕灵芝死不能从命,安家若嫌弃我这个女儿辱没门楣,自可以将安灵芝三字从族谱上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