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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临出门时,还不忘在书房门口派了十几名家将,要他们分外留心,仔细看守,不得任何人靠近。那家将见他神神秘秘,也不敢多问,待小王爷离开后,却见床上多了一位如花美眷,那美少年也不与众人招呼,默默地趴在枕上。家将对小王爷素日的风1流行径早已习以为常,便将书房大门反锁,站在门外守卫
那小王爷一行打马直奔博州府衙。街上居民见他带着大队兵士面色端凝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又见四城城门早早落锁,都议论纷纷,早早关门闭店了事。
博州守备刘易从乃是三月刚刚从济州轮值来的,对博州人生地不熟,皆因琅琊王乃是太后心腹大患,故而被责令严加监管。奈何琅琊王自年前便称病不出,故而到任以来连王面也不曾见过几回。这两日忽又接道朝廷密令,说琅琊王借故不来洛阳追随武后,叛逆异象已露端倪,当选择适当时机配合朝廷予以抓捕。
这守备不禁暗暗叫苦,就凭自己这二三百人,如何与琅琊王新近招募的五千精锐相提并论?更何况琅琊王戒心甚重,基本上是在王府足不出户,但府中文武却经常在博州府衙和大街小巷出出入入,故而自己的一举一动倒全在王府的严密监视之下。一旦双方动起手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正嘀咕间,忽听门子来报:
“琅琊王世子率兵闯进内堂了!”
刘易从忙从榻上跳下,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便见李孝逸已然全身披挂,气势汹汹的立在他的面前了。刘易从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作揖道:
“世子爷昨天还在越王楼上主持花魁大会,怎么今日得空造访寒舍,莫非有什么要事吩咐?”
“不敢,小可奉父王急令,暂时委屈守备大人换个衙署办公,请马上动身!”
“王爷想让卑职去哪里?”
“博州大牢。”
“本官是朝廷钦定的镇守博州的守备,没有皇命,任何人不能动本官一根毫毛!”
事到如今刘易从只能死撑。
“本官要写本参你们父子!”
“请守备到大牢里拟本吧”。
李孝逸冷笑一声,一挥手便有军士上来将刘易从捆上推出官衙,守备府的众衙役眼见小王爷杀气腾腾,手下众军士如狼似虎,早吓得两条大腿筛糠般发抖,任凭王府军士缴了械,和刘易从一起被押入大牢了事。人群中忽有一名王府长史丁德吉上前禀道:
“这些人乃是朝廷死党,留下来必为后患,理应就地正法!”
李孝逸犹豫道:
“父王只说控制住这些人,并没有吩咐妄加杀戮。”
“可是我等行军在外,博州城防务空虚,这些人留在城中并不妥当!”
“无需多虑,我们会在城中留下足够兵力,其实大事成与不成,关键是要看我们和朝廷大军的对抗,与这些鼠辈没有多大关系!”
“王爷心地仁慈,但是当此生死关头,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见小王爷沉吟不语,这长史也不好多说,只能躬身退下。心想琅琊王父子骄傲自大,根本没有对敌经验,又心存妇人之仁,估计很难成事。此后这人便悄然隐退,不知所踪。
二更天时分,李孝逸办完此事后便急忙回府。刚进府门,便直奔自己的书房,他惦记着清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关在书房里,一旦有什么需要连话都说不出来,那王府众人又忙忙碌碌,只怕是无人关心他的冷暖。
走到书房门前,远远就见十几名卫士直挺挺地站着,走近一看,这十几人甲胄鲜明,触手一碰,便东倒西歪,身体冰凉,估计已经死亡一两个时辰。书房房门虚掩,李孝逸抽出佩剑,轻轻推开房门,却见房中月白色的窗帘迎风飞舞,窗户洞开,拉开帐幔,却哪里还有清儿的踪影。大红锦缎的被褥上一片凌乱,鸳鸯绣枕上没有任何温度,估计在那些卫士死亡之时,清儿就已经离开了。
李孝逸忙唤道:
“清儿,清儿,你在哪里?”
又冲向窗口,大声呼唤,却哪里有应声?夜半的窗外竹叶声声,魅影重重,原本就无声无息的一个人突然间人间蒸发,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孝逸来到那些卫士身边,见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心脉尽断,似乎都是被什么高手一招致命,脸上兀自现出安详的神色。要知道王府卫士都是精挑细选换出来的勇士,什么人能在瞬间出手,无声无息的将十几个卫士逐一毙命?最终还能在高度戒备的琅琊王府中全身而退?那么清儿是被这些高手劫走的,还是——
李孝逸不敢往下想,忽然一跃纵起,直奔房中书柜。却见柜门锁头早已消失,那些诸王来往信件一封也不见踪影。他当时就被唬得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更漏声声,对李孝逸来说就像一记记重锤声声击打胸前。此时就见琅琊王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赶来,李孝逸望见父亲,连行礼的心思都没有,惊恐万状的看着父王。琅琊王走到书柜前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面前发生的一切,他不动声色的挥手命众人退出。父子两人在咫尺之间面面相觑。
“那些信都没了?”
对方点头。
“还谁知道这事?”
“死去的卫士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好像只有清儿一个人看见了那些信。”
“清儿,清儿是谁?”
“不知道,他只是儿子刚刚从镂月开云带回来的一个书童。”
李孝逸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但声音却颤抖。
“人呢?”
“一起不见了?”
琅琊王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红了眼睛低声喝道:
“畜生色胆包天,这个时候你把一个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带进王府,还把信件和他放在了一起?”
李孝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王,儿子知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那是我们日后平反昭雪的唯一凭证,也是你叔叔伯伯们的身家性命。一旦这些信件落到太后手中,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你知道吗?”
琅琊王知道这个时候责打和斥骂,亦或是一刀砍死儿子,都已经无济于事。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
他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李孝逸忽而想起镂月开云的娇娘,便道:
“有有有,他们好像说是从洛阳来的,就住在妓馆里。”
“他们?还有什么人?”
“一个女人,说是夫家在洛阳,姓何,名唤娇娘。”
“娇娘?生得什么样?”
“广额方颐,身段婀娜眉眼娇媚,看上去也就二三十岁的年纪……”
“可是眉心有颗红痣的?”
“不错,父王怎知她眉心有痣?”
“我自然知道这个女人,娇娘,媚娘,哼哼洛阳来的女人……”
琅琊王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煞白,像笼了一层严霜。一时之间父子突然开始了一种默契的沉默,李孝逸从父亲的神态上完全已经读懂了什么,再听到“媚娘”两个字,便完全印证了一切。他突然浑身战栗,一股彻骨的寒意迅速从脚尖传遍全身。
——媚娘就是太后武则天的闺名,这个远道而来的漂亮女人,难道就是祖母辈的武太后,那个圣旨中的圣母神皇?所谓的慕名而来,散尽千金,不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目标就是那些关乎李唐王室生死存亡的密信。但是,但是为什么太后会选中自己?为什么要使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他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难道这就是孟浪和放纵的代价?
“你们已经——”
看见儿子的神情,琅琊王就知道自己其实在毫无意义的验证那个已经铁定的事实。孝逸伏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半晌,琅琊王站起身缓缓道:
“本王要去会会这个娇娘。”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那个女人和清儿十有八1九已经离开了。”
被人骗到这个地步,李孝逸已经绝望。
“也许他们还走不远,传我命令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老女人和小子。”
“遵命!”
李孝逸应承着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向外走。
“等一等!”
琅琊王叫住了失魂落魄的儿子,
“这件事只我父子二人知晓,绝不可以向外人说起,明白吗?”
“儿子明白!”
三更时分,灯火通明的琅琊王府大门洞开,琅琊王和世子李孝逸带着一队人马呼啸着冲向镂月开云。片刻之间,便将妓馆围得水泄不通。琅琊王阴沉着脸走进大堂,喝道:
“给我搜!”。
军士冲上楼挨屋赶人。姐儿吓得花容失色,鸨母嫖客等人魂飞魄散,虽然平日跟小王爷混得极其熟络,但是看见琅琊王面色铁青的站在头里,小王爷丧家之犬一般魂不守舍的跟在后面,众人便知惹出大祸。片刻间军士就把所有妓馆人等全部驱赶到大堂。
绿珠儿娇怯怯的在人群中远远望向小王爷,却见孝逸目光散乱,茫茫然不知在人群中寻找什么。鸨母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哈哈,
“哎呦,王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她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句,自己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因为琅琊王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琅琊王冷冷道:
“你就是这里的鸨子?很好!”
他的“很好”出口以后,差点把鸨母吓得晕倒,以为王爷是来追究她勾搭儿子逛妓院的事情,不由得浑身颤抖。
“那个叫娇娘的女子还在否?”
鸨母一听是问娇娘的事情,立刻来了精神。
“回王爷的话,那个娇娘并不是本馆中的人,一早上就离开了,说是洛阳家中有急事。”
“走了?他的家院还在不在?那个叫清儿的人呢?”
“家院也一起走的,清儿不是给小王爷带走了?”
鸨母向小王爷努努嘴,热切盼望他能看在往日熟络的面子上给说句话。小王爷则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脚尖,鸨母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无能的模样,和平日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简直判若两人,不禁心中升起一阵莫明的恐惧,也不知这娇娘惹了什么大祸连累大家。
“人群中你可看仔细了,到底有没有!”
这句琅琊王是对着儿子吼出来的。李孝逸惊恐的望向人群,一脸茫然地摇头。众人屏住呼吸,都生怕被他看到一般静默无声。琅琊王向鸨母道:
“可有什么物品留下?难不成就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鸨母被他一问,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想起娇娘留下一物,忙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哆哆嗦嗦地呈上来,里面竟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琅琊王一把抓过,见素白绢丝手帕上写了八个娟秀小字,
“相约长安,再续前缘!”
那方玉佩龙凤呈祥形状,雕工精美,龙身凤尾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琅琊王在宫中早就见过已逝的高宗皇帝佩戴此物,今日这女人竟将此物转赠给儿子,又写下“再续前缘”这样的话,心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不由得心头一阵恶心,回手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清脆的打在李孝逸的脸上。
他的这记耳光可以说是用尽全力,将李孝逸整个人击倒在地,他趔趄着爬起来跪好,却嗫嚅着什么也不敢说。这边早有长史,属官们上前,劝王爷息怒,这些人只知道似乎这小王爷在妓院中结识了娇娘和清儿,以致丢失了什么重要的物件,至于这娇娘和清儿是什么人则根本没搞清楚,丢失了什么东西则更加不知道。但事情已经发生,大家只好劝王爷暂息雷霆之怒,以举事大局为重。
“将整个院子的人全部处死!”
琅琊王说完,看也不看儿子大步离开。所有镂月开云的男男女女还没有明白过来,屠杀便已经开始。先是乱箭射杀,接着是刀砍斧剁,一百来号人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全部成了血淋淋的尸体,偶尔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也是在垂死挣扎。
李孝逸眼睁睁的看着绿珠儿在一个王府卫兵的尖刀下香消玉殒,鲜血飞溅染红了淡蓝的衣裙,她中刀之前似乎还想奔过来寻求小王爷的帮助,但是狂奔的人群挡住了她的去路,卫士一刀砍下去后将她踢倒,在倒下去之前她似乎还呼唤着小王爷。
李孝逸愣怔怔的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角杀,第一次闻到了血腥的气味,第一次目睹活色生香的女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这在他十五年的富贵生涯中根本未曾遇到过的。
虽然对掀起义旗推翻武后有所准备,但是当杀戮突然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尤其是消灭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人群。他默默地走出镂月开云,回头看看这个曾经给他无穷欢乐的地方。父王的意思是要所有知道娇娘的人全部消失,但是真的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吗?所有越王楼上的看客,花魁大会的秀士们,还有那个瓷窑大掌柜马万才,他们知道多少真相?父王真的能杀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