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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逸拨动算盘,劈啪作响,
“垂拱四年金殿上拽了孝逸的衣角一下,救下一条命,所值银子无法计数。垂拱五年挡了薛怀义一回,用蓝布包了祖父、父母灵位一回,让孝逸和先人免遭歹人侮辱,所值银子怎么何止百万金。孝逸当时免了培公的一顿板子,救了培公前程,折合银子三十两。文明元年将孝逸从苗家大祭司吴雪姑手中救出,孝逸再次欠下培公百万金。文明二年在孝逸最艰难的时刻陪着喝酒散心,遭到主帅记恨报复。那顿酒席虽然粗劣,但是连带两名舞乐的花销,也值三两二钱银子。八月间密写铜匦举报信件,惩治贪官污吏,将孝逸的三个死对头下狱羞辱,所值银子百万、千万金也求不来。十月间帮着孝逸娶了卿卿,圆了孝逸一个终生的抱憾。孝逸欠下培公一两三钱银子的婚庆钱。十一月间用飞来神药救活了孝逸,本将军第二次欠下培公的性命债,所值银子无法计数。十二月间在扬州,帮着天后设下连环包袱诡计,将孝逸活生生捉捕归案。此事是培公欠了孝逸一顿板子,折合银子三十两,认打认罚由培公自己选择。如此一算,孝逸尚欠培公两条性命、无法计数的银子,培公欠了孝逸两顿板子一个前程……”
将算盘推在培公面前,笑道:
“若有不准的地方,敬请指正。”
培公拿起算盘仔细看了看,认真道:
“大致如此,培公吃些亏也就认了。——大将军是要两相抵消还是各算各的?利息按照几分给?若当场不支付,拖一年便要加增十成红利。”
孝逸一拳打在培公肩头,
“你这个明明是收阎王债的!银子慢慢还你,难道本将军还付不起红利不成?两条性命权且挂账,若急着要,随时都可拿去。”
培公捂着肩膀,
“一拳也值十两银子,哥哥的拳头可值些银子呢!来来来,多打几下,这边一起记着——”
孝逸眼含泪花,
“培公肯记账便最好,孝逸只怕培公再不来算银子收债。”
“培公也只怕哥哥提前把命还了,欠下的银子找谁收去?因此便设计把兄长擒了回来,怪只怪兄长一分银子也没还,如何能放你去?”
“好兄弟,跟了孝逸这个多事的兄长,日后只怕培公有的操心,正经便是个血本无归的赔钱生意……”
“兄长切莫着急下这个定论,培公是个精明人,这里赔了,早晚有地方找回来。到时候兄长可别小小气气的舍不得。”
“好好好,反正身家性命都是你的,随你什么时候收账。”
此时便听外面军卒敲门道:
“归德将军,周校尉,咱们左军大将军到了,吩咐二位赶快过去!”
孝逸吃了一惊,恶狠狠道:
“陈锡这个老东西不是退休在家,如何又来搞事?”
培公皱眉,
“未必是他!”
“凭他是谁,难道还怕了不成?”
孝逸咬牙道。
培公忙披挂上盔甲,两个匆匆来到中军大帐。
却见大帐正中背手站着一人,身高九尺开外,看背影健硕威武,腰悬宝剑。
旁边正是新晋的内廷总管信长星,手托着怀化将军大印和一卷圣旨,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
孝逸走进来,那人一转身,便见他生得豹头环眼,鼻直口方,眼中精光闪烁,目光如炬。红褐色的脸膛,黑漆漆的剑眉,一口好听的长安官话,朗声道:
“归德将军武孝逸吧,本督狄光远,特来接任左军大统领怀化将军一职!”
孝逸莫名其妙,沉吟道:
“怀化将军狄光远?怎么没听天后提起过?”
那人正色道:
“的确如此,本督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任命,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信总管走上前道:
“回禀归德将军,天后谕旨在此,着老奴前来宣告。天后说有甚事,待公子回去再详细解释。”
孝逸伏地接旨。信总管宣读完毕,孝逸便率了众将一齐跪倒叩头,光远也不拦着,只道:
“都平身吧。”
一屁股坐到了帅案后面。信公公道:
“老奴圣旨也送来了,就便告辞。”
光远着孝逸将一行人送到营门口,那信总管临上车前趴在孝逸耳边耳语道:
“公子满心不悦,可知此人是什么来头?”
孝逸嘟着嘴摇头,信总管笑嘻嘻道:
“公子好生糊涂,此人姓狄,年纪轻轻便做了正三品的怀化将军,除了狄相国的公子,还有哪个?”
孝逸大吃了一惊,
“敢是狄大人的公子!怪道哪里似曾相识。”
信总管神秘地笑笑,登车而去。
孝逸忙陪着笑脸,返回中军大帐,奉上一杯滟茶,
“大将军舟车劳顿,可要歇息片刻再去巡视?”
狄光远老实不客气地接过那杯茶,轻啜了一口放下,
“倒也没什么,归德将军可将各营名册拿来,本督一一点过,好与诸位认识认识。”
孝逸依言去做,却见营中诸将缺席的居然有半数之多,光远便皱了眉头道:
“果然懈怠。就算本督赴任没人知道,难道归德大将军赴任,没有事先通知诸位?”
孝逸望向尤同休,问道:
“尤将军做过什么?”
那尤同休见二人一齐变了脸色,忙跪下道:
“末将多次通报过,只是营中告假的告假,抱病的抱病。有的是以前陈老将军特批的,有的还拿出了天后的谕旨眉批,末将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罪人家。”
光远问道:
“尤将军可是专司营中军纪和军职的?”
“正是!奉了陈昌仪糊涂命令,一股脑将五十名王姓之人一齐提拔为怀化司戈的,也是此人。”
吓得尤同休忙跪下叩头,
“二位将军恕罪,同休也是听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
光远板着脸训斥道:
“以前的事本督不管,如今归德将军第一天赴任,你们便半数以上推脱不来,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孝逸听了极其受用,却听光远道:
“归德将军,按照八十四斩的军规,尤同休渎职在先,该当何罪?”
孝逸挺直了腰板念道:
“本该斩立决,念其初犯,重责五十大板,罚俸半年。”
尤同休叩头如捣蒜,孝逸挥手道:
“押到大营中央行刑,晓谕全军,有胆敢违例者视同此人下场!”
那尤同休突然跪爬到狄光远的脚边,
“大将军初来乍到,和末将也没什么前仇旧恨,何必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末将一向尽职尽责,不过是陈老将军的旧部罢了,哪里值得第一个被杀了下马威?”
光远怒道:
“你只说你自己的,如何胡乱牵扯?这里只有两位大将军,居心不良的从何说起!”
吩咐人叉起尤同休向外拖,哪知喝了两声,竟无人上前。便知这左军营中,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孝逸气得发抖,将刑签“啪”的一声掷在地上,向培公吼道:
“宣节校尉周培公,听见没有,将这人拖出去!”
培公如梦方醒般答应了一嗓子,果然便有两名军官上来,和着培公营内军士,将尤同休拖出中军大帐。在营中央空地上搭上刑凳,高声喊着口令,将尤同休摁过去“扑哧、扑哧”一通暴打。
孝逸冷冷的步出军营,站在赤旗底下,眼看着尤同休屁股大腿被打成了网眼筛子一般。问他道:
“尤同休,本将军如何的居心叵测,烦请不吝告知!”
尤同休咬着牙恨恨道:
“那晚归德将军在欢怡殿被天后扒下裤子打肉,还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当时末将也在现场,可没有今日的这般威风。只是将军也别高兴得太早,风水轮流转,哪日云麾将军回来了,挨打的也不知是谁!”
——此人既知那晚的事,便是易之和昌仪的铁杆死党,必也是参与了围攻自己和卿卿的人,今日打他,果然也不冤枉。
孝逸冷笑道:
“本将军哪也不去,你这便去向云麾将军叫屈,孝逸站在这里等他回来。”
尤同休转了话题骂声不绝,连越王和琅琊王也被牵连出来
孝逸怒道:
“不知死的奴才,你等只欺孝逸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吃准了本将军不敢碰你们。如今便拼了这个劳什子归德将军不做,也要你这奴才受些教训。”
命人用巴掌宽的大竹板子掌嘴,将那尤同休打得脸上扭曲变了形,门牙也打掉两颗,满口是血,骂声渐渐熄了。
孝逸脸色煞白,命令全军将官集中到中军大帐前面,厉声喝道:
“神策军中有谁资历超过尤同休的吗?如果也想不遵军纪,和本将军叫板的,只管站出来!本将军奉陪到底!如果不敢叫板,那便老老实实地给本将军眯着,明早辰时点卯,晚了一时半刻,仔细尔等的项上人头。”
说毕命人将尤同休抬走,自己转身进了中军大帐。
尤同休一把年纪,吃了这顿暴打,憋气窝火,没多久便一命归西。此是后话,撂下不提。
光远见孝逸气得够呛,便道:
“此等杀鸡儆猴,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孝逸不必动了真气。”
孝逸拱手道:
“今日幸亏有大将军在,这些人立意要给末将一个下马威。若只有孝逸一人,只怕也镇不住他们。”
光远笑而不言。
旁边两名帮忙的将官道:
“二位大将军下马伊始,末将等在太白楼设宴,为二位接风。”
光远摇头,
“本督一向不饮酒,孝逸也该早些回去向天后复命,不要流连茶坊酒肆。各位也要晓瑜三军,严明军纪,断不可因为饮酒误事,贻误军机。”
孝逸等忙躬身领命。
又问起培公和那两名将官的姓名,一个叫耆宿,一个叫张轸,因素日和培公亲善些,都不满陈家父子飞扬跋扈的,此次才伸手帮忙。
光远一一记下,命他三人协助孝逸总理左军军务,提拔培公做了从六品的归德司阶,吩咐务必不可一盘散沙的下去。
是夜,孝逸回到承晖殿,见天后和清儿早已备好了精美小菜等他回来,心中一暖,多喝了几杯。天后问他营中事宜,只说光远被派往左军乃是狄仁杰的意思。
孝逸本对狄相毕恭毕敬,又见光远有意对自己庇护撑腰,故而并无一句抱怨的话,只说今日方见光远兄的风采,果然受益良多。
又回了杖击尤同休的事情,天后听了不置可否,只道:
“左军事由你二人商量着办,不必来回本宫。”
次日左军果然军容整肃,各路将官到得齐齐整整。光远登台训话之后,便将操练、整饬军备等诸多事宜交给了孝逸,自己躲在左军帅帐中不知鼓捣些什么。
孝逸便放手对营中诸事加以整顿改进,倒无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培公和耆宿、张轸二人也是佐力襄助,因他三人熟知军中事务,更加没人敢于糊弄敷衍。
孝逸此时方见培公的细致精明处,常常十个八个琐碎事情加在一起招呼,都处理得不慌不忙、井井有条。
对他的身份暗自纳罕。几次旁敲侧击问那个救命药丸从哪里来的,都被培公装傻充愣的混过去,孝逸估计他必有不方便的地方,因此也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