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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直折腾了两顿饭工夫方静下来,渐渐东方发白,日色蒙蒙。在幔帐里相偎相依,孝逸将这小妮子抱在怀里,轻声道:
“好妹妹,刚刚可弄疼了你?”
鸾哥儿摇摇头,
“人家夫妇间都是这个样儿,鸾哥儿如何怕疼?”
说得孝逸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傻妹妹,真是个傻妹妹!”
鸾哥儿第一次见孝逸灿若鲜花的笑容,不由看得痴了,刮着孝逸鼻梁道:
“你才是傻哥哥,从今以后除了鸾哥儿,不许随便对着外人笑!”
孝逸在她面颊上香了一口,
“遵命,姑奶奶,你的话就是圣旨。”
忽然想起了皇帝,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鸾哥儿摇着孝逸的一缕鬓发,调笑道:
“可是怕皇上知道了,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管我的死活,难道还要回到后宫去,巴巴的等她来宠幸?”
孝逸清澈的大眼睛在鸾哥儿脸上徘徊,雪白的脸蛋儿上兀自挂着亮闪闪的泪痕,看得那鸾哥儿心醉神迷,嘤咛一声,衔住他双唇,发狠的咬了一口,
“反正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哥哥后悔也迟了!”
孝逸吃痛,却并不闪避,反而迎上这小妮子。佯怒道:
“怎的都会咬人?你是属兔的,也学小狗咬人!”
“坏哥哥,还记得鸾哥儿属小兔的?”
孝逸举起那帕子,擎在在鸾哥儿面前,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小丫头,这月下走兔,除了孝逸,还有哪个?你那桓二公子一拿出来,我就知道是咋回事,只是他那里情深一片,我又何忍戳穿你的鬼把戏?”
“坏哥哥,恁狠的心肠,打从第一面见你,就没一句好话!”
鸾哥儿一拳捶在孝逸肩头,却嫌自己下手重了,轻轻揉了揉,吹了吹。
“还说人家搓衣板不的?想起来就恼你……”
孝逸却抱紧了她,含着眼泪叹道:
“傻丫头,还不都是为你好,如今妹妹是进了狼窝虎穴,把相国和怀化大将军也连累了,孝逸这罪孽来世也难赎清。”
“鸾哥儿不怕……有了哥哥,鸾哥儿啥都不怕!”
那丫头倒是一往情深。
“好妹妹,听哥哥一句话,天就快亮了,快回你的西厢去,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跟随光嗣、恕己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了八月中秋,欢欢喜喜做你的新娘子,哥哥得空,自去会看你……”
“我不……”
鸾哥儿颤声道。
“听话,哥哥哪会害你?”
“孝逸哥哥骗人,鸾哥儿这一走,咱们再难见上一面!”
“不见又如何?只要咱们把对方永远记在心里,见与不见都是一个样……”
鸾哥儿忽然坐起怒道:
“哥哥又惦记着回你的后宫去?”
孝逸容色苍白,
“哥哥去哪里,能是自家做得了主的?……你只当哥哥是个始乱终弃的坏人,回你的相府去吧,做你幸福的二少奶奶。”
“可是鸾哥儿已经是哥哥的人了!”
小丫头大声嚷道。
“轻声!”
孝逸捂上了她的嘴巴,四下里看看,依然是一片的寂静,
“恕己那么爱你,他会原谅你的,顶多,顶多骂你两声。忍忍就过去了……”
“坏哥哥!坏哥哥!”
鸾哥儿眼泪刷的就下来,
“你这是玩笑话,还是真的?”
小丫头咬牙质问孝逸,瞪着黑幽幽的大眼睛,泪珠儿却一双双坠落。孝逸语塞,这样没种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只是拿起那个帕子替鸾哥儿拭干眼泪,搂她在怀里,自己也是双泪长流。
“就当孝逸哥哥今生欠你的,来世当牛做马偿还你……”
“说什么来世?鸾哥儿只要今生和哥哥厮守在一起,哥哥把来世许了那皇帝老太婆吧。”
听得孝逸没奈何,只是皱了眉,愣愣的发呆……
但听外面鸡叫三遍,渐渐地困倦袭上心头,淡淡的道:
“妹妹且去休息一会,哥哥也要睡了。”
那小妮子无法,也不好死乞白脸的赖着,给孝逸盖好了被子,自己悄悄地掩上门退了出来。孝逸流了一夜的眼泪,被那两枚九转极乐大补丸折腾了个半死,没几刻便昏沉沉睡去。
梦中却见遍地汪洋,遮天蔽日,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那白衣大士驾着祥云要渡他走,却被坐在高帮大船里的皇帝骂道:
“贱人,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旁边模模糊糊的却有陈易之张弓搭箭,向着自己心窝一箭射过来。孝逸拖着大士的手,死活不肯放,只叫:
“菩萨救我!菩萨救我!”
却见那大士回过头来,竟幻作鸾哥儿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儿,冷冷道:
“谁家的汉子,好没廉耻的货色,也敢来纠缠本上仙?”
将手只一推,孝逸便跌落在漫天浑浊的波涛里,咕嘟咕嘟的呛水,不住地向下沉。皇帝在船头纵声大笑,笑声震天……
“哐当”一声闷响,孝逸在梦魇中倏然醒来,大叫一声满头是汗。却见鸾哥儿和光嗣、恕己站在地中央,小丫头和光嗣扯皮糖一样来回拽着,鸾哥儿的手死命拖着桌角,光嗣径向外拉扯她。两个只怕扰了孝逸好梦,本就无声不无息。一不小心“咣当”一响,竟将案上的端砚打翻在地,孝逸也被惊醒。恕己见了,忙上前打招呼道:
“哥哥醒了?真是对不住,是我家娘子不小心,打翻了哥哥的端砚。”
孝逸身上没穿衣服,只好拽了被角,掩在胸前,愣愣的看着这三个,兀自还回味着那个冷冰冰的梦境。鸾哥儿摔脱了光嗣,几步上前,从床头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裤,捧到孝逸面前,
“孝逸哥哥,炉子上炖的烂糯梗米粥,哥哥穿好了,咱们洗漱一番就吃饭。”
见孝逸抱着衣裤不做声,自己脸上扑的红了,抿了抿鬓发道:
“我去打洗脸水。”
扭身出去了。两个小子早知鸾哥儿对孝逸打着鬼主意,却忽然发觉一夜之间这两人形容异常尴尬,若依孝逸早先,必对鸾哥儿讽刺挖苦,或者干脆冷着脸不她。哪知孝逸乖乖的、小绵羊一般穿好了衣裳,挽着头发坐在妆台前发呆。那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只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鸾哥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孝逸走过去,略略净了手脸,鸾哥儿便在旁边将一块干净的手巾递过去。又从妆台上拿了一把梳子,伸手便欲替他打理那长发。孝逸极不自然的躲开,眼神却不看她,自去走到一边,打开锦帕梳头。又见那三人一齐盯着自己,三下两下拢了头发,逃也似的出了房间,站在门外梨树下喘气。
那老根伯摇摇晃晃进来替孝逸打理床褥,也是昨夜莫名其妙睡得异常死,只感觉头疼欲裂。却见雪白的床单上,几朵梅花血迹斑斑点点,便将那单子随手撤下来。恕己眼尖,上前一把夺过床单,又见枕席间半遮半掩的竟是那块月下双兔的帕子,登时恍然大悟,全身如坠冰窖一般,愣在那里一声不响。
光嗣本待拽着妹妹早些家去,哪知妹妹竟熟门熟路的自己跑到孝逸屋子里躲藏。正浑浑噩噩间,忽见恕己怀里那两样东西,饶是他青葱少年,也在片刻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拿起那帕子,举到妹妹面前,晃了两晃,恨道:
“你!你!——”
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语塞口吃。鸾哥儿见事已露,倒大大方方的,昂着头道:
“怎样?姐姐的事要你管?”
光嗣气得一巴掌抡过来,到了鸾哥儿面前,见她梗着脖子不躲不闪,竟舍不得落下。硬生生停在半空里,恨恨道:
“臭丫头,你死到临头了!回去如何向父亲交代?”
恕己面色苍白,一把抢过帕子,抱着那两样东西,冲出房门,劈手摔向孝逸的面门,
“伪君子!枉狄桓两家一片诚心的待你!你竟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
孝逸面色苍白,哆哆嗦嗦靠在那棵梨树上,只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鸾哥儿却上前一把推开恕己,拾起那块帕子和床单,满不在乎道:
“洗干净了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恕己跺脚道:
“你——你——,如何忍心把这定情之物也给他?”
鸾哥儿嗤的一声笑道:
“傻哥哥,全天下的人都看出来了,这月下走兔是个逸字,帕子就是给孝逸哥哥绣的,唯独你一厢情愿,闭着眼睛不愿承认罢了。罢罢罢,咱们之间,早晚都有这一遭,桓桓哥早醒总比晚醒好。”
恕己大叫一声,疯子一般冲出了院子,连滚带爬地上了在门前的那架马车。那马夫因昨日马儿拉稀,歇了一日,早早就被二公子和光嗣打发起来,侯在门口已然多时,见二公子上了车,正愣怔间,便听恕己吼道:
“走!咱们走!”
马夫忙扬起鞭子,“驾”了一声,抽了那马儿两下,踢踢踏踏踏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