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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枚铜钱在桌子上不停旋转,哗啦啦,接二连三地的静静躺下。
独眼道人将六枚铜钱一一收好,从第一枚铜钱开始,分别是正、反、正、反、正、正,于是说道:“风在火下,为家人卦,卦辞利女贞。主卦为离,客卦为巽,风自火出,风助火长。一家之人,男子如火,女子若风。只要女子坚贞如一,风火相投,当是大吉大利之象。”
顾子麟一听松了口气,至少从卦象上来看是有利的,问道:“道长,这么说来我想做的事情还是能成功的,是吗?”
独眼道人道:“六十四卦并无真正的吉凶好坏之分,阴阳互化,否极泰来。每一卦都应分为阴阳两面来看,比如你刚刚摇到的风火家人。卦辞所言谓之‘利女贞’,这里的‘利’是建立在‘女贞’之上的,若女子‘贞’,此卦大吉;若女子‘不贞’,其结果当然不吉。”
顾子麟陷入了沉默,本来是自己心急火燎的赶来救人,结果最终决定成败的因素反而在柳小妤自己身上。但是细细想来却又觉得此卦讲得极对,若柳小妤坚守不住自己的本心,被孙易玄炼化操控,就算顾子麟将她救出来,那也只是一具傀儡而已。反过来看,只要柳小妤能够抵挡得住孙易玄的法术,那么此番必然得救,也就意味着顾子麟不会受到独眼道人的阻挠。
顾子麟思索着种种情形,暗自感叹这占卜之术果然有意思,绝非简单的判定是非、吉凶而已。
“此卦名为家人,那你了解你的这个家人吗?或者说佳人。”独眼道人一双一黑一白的眼睛一闪,带着一种莫名的严肃之感,让人心生紧张。
“了解吗?”顾子麟的心不由得沉下来,仔细的回忆着关于柳小妤的所有,从第一次路旁的相遇,再到听她曾经的故事,再到合力惩治梁田。一起经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她爱憎分明、坚贞不屈的个性还是了解的。
片刻之后,顾子麟肯定的点头道:“了解。”
独眼道人又问:“那你相信她吗?”
顾子麟扪心自问,以柳小妤的意志能抵抗孙易玄吗?她会屈服在崂山派的炼鬼法术下吗?一个敢于举身投井的女子,又怎会轻易被打倒?
顾子麟再次肯定的点头道:“相信。”
“既了解又相信,那你不妨在太极殿稍待两个时辰,今夜子时将是她难得的契机。”独眼道人接着又从旁拿出一副围棋,黑白两色棋子分明,“你会下棋吗?”
顾子麟摇摇头道:“我不懂围棋。”他对围棋的了解怕还停留在江流儿身上,一粒子“啪”的落下,一片金光四射。
“那可惜了!”独眼道人也不多言,自顾自的落下一黑子,接着又下一白子,黑白两色慢慢在空荡荡的棋盘上分布开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黑白棋子厮杀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不分胜负。如同漫天的星辰,黑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
顾子麟等得有些焦急,毕竟看人下棋是一种十分无聊的事情,忍不住问道:“道长,我就这么干等着吗?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
独眼道人看了顾子麟一眼,缓缓道:“你看这棋盘上有三百六十一个落子点,每一粒棋子落下之后,只能坚守不能移动,再想动的时候,只有这样,在离开棋盘的时候。”说话的同时,独眼道人一粒白子落下,之前零零散散的白棋豁然连成一片,将一大片黑子连根拔起。一片黑子被吞,之前蓄积了许久的大势瞬间瓦解,节节败退。
待独眼道人将吃掉的黑子一一拾起,顾子麟更加疑惑:“道长,你在下一盘棋?那我是黑子还是白子?”他问得当然不是桌子上的这盘围棋,而是在这玄青观中,似乎有一场冥冥的博弈。
“道心为棋盘,你我皆是棋子。怎么落子,皆在本心。”棋局大势已定,独眼道人便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上面,“刚才在为你占卜的时候,贫道也是在为自己卜卦。”
“那你摇出来的是什么卦?”顾子麟问道。
“就是你摇出来的家人卦。”
“我摇的卦也能为你占卜?”顾子麟当真有些不懂。
“因为你我问得事本就联系在一起,如果说那个女鬼算是你的家人的话,孙易玄也算得上是贫道的家人了。”随着独眼道人的解释,顾子麟才知道关于玄青观内的往事。
玄青观已经有些年头了,观主不知换了多少代,也并非某一门一派的产业。在四十年前,独眼道人来到了玄青观,当时的独眼道人还不是独眼儿,正值二十来岁意气风发。受尽当时观主的指点与恩惠之后,于是也选择留了下来,并成为玄青观又一任的观主。
二十年前,玄青观又来了一个道士,这个道士就像当年的他,充满了阳刚之气,意气风发。凭着在崂山学的本事,准备在这里大干一场,光耀崂山派的门楣。然而红尘俗世之中,想要保持那颗初心,何其难也。当初的向道之心得不到实现,很快便会沉沦于欲海之中。
独眼道人本来在孙易玄身上看到了很多的闪光点,甚至有心将他培养为玄青观的继承人。但是当二者之间的道渐行渐远,甚至互相背离之时,独眼道人也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同样的“家人卦,利女贞”,在顾子麟那里是吉,而在独眼道人这里变成了凶。不是因为卦象,而是因为不贞,孙易玄道心失贞,对于玄青观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任凭他追名逐利,胡作非为下去,玄青观迟早会衰败,甚至是灭亡。
顾子麟笑道:“原来道长你也要收拾孙易玄啊,那真是太好了!”这欣喜绝非作假,他本就没有决胜的把握,如今多上这样一个强大的盟友,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独眼道人面色凝重并不回答,虽然是出家之人讲究忘情忘义,却非绝情绝义。多年前的欣赏,到如今的大义灭亲,刀剑相向,绝非是独眼道人愿意见到的。
“履霜径应知寒冰将至,孙易玄如此作为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为何道长不早日大义灭亲,却等到今天呢?至少早日警戒,不使他落入邪道,才是正途吧。”顾子麟看得出独眼道人心中的那一丝纠结,不免有些责备的说道,在一个家庭之中,任何一个人犯错误,那都是一个家庭的责任。孙易玄作恶,他这个观主也脱不了干系。
独眼道人一脸苦笑:“这十数年来,贫道自身也受心结困扰,一直无暇顾及外物,说起来贫道惭愧啊!”
窗外一轮玄月照过半山,大概亥时左右,离夜半子时还差些时间。凉风呼呼从太极殿外刮过,夹杂着一些山鸟的呦鸣。
顾子麟道:“不知道道长的心结是什么,反正现在时间尚早,不如说来与我听听如何?虽然不见得能有什么高深的见解,至少也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吧。我想这件事情应该也和你的眼睛有关系吧,若要勘破就该放下,不妨说出来。”任何人都是需要聆听者的,顾子麟从不认为冥思苦想就能突破心中的坎儿,堵不如疏,心结亦然。
独眼道人似乎觉得顾子麟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竟然真得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十三年前,独眼道人已经坐稳玄青观观主的位置,在隶川县内都是极为有名的阴阳先生。因为他本身修行的就是阴阳太极之道,练就一双阴阳眼,又从旁门道法之中学习了寻龙点穴之法,这寻龙定宅可谓是无往不利。
在这玄青观方圆百里之内,不论生人建宅还是死人墓葬,基本上都会前来想请。可是独眼道人也并非是贪财之人,更多的目的是为了游历红尘,因为他的一双阴阳眼不仅能寻龙点穴,更能观是非善恶。
有一次,独眼道人游历到一个名叫“河西村”的村庄,正好碰见村里一户人家的男主人上吊死了,用一副薄板棺木装着,准备出殡下葬。这户人家门户破落,十分贫穷,虽然知道他是做法事的道士,却也请不起。
棺材虽然已经钉紧,可是淡淡的怨气仍然萦绕在棺木周围,独眼道人便知道这户人家死的绝对有蹊跷。他于是借着去邻家讨水喝的机会,果然问出了不少的情况。
原来村中有一地主名叫赵大富,他通过各种手段侵占村民的田地。这家上吊自杀的村民当然也不例外,所有的田地被侵吞,沦为赵大富家的佃户。如此倒也罢了,却偏偏赶上这一年大旱,庄稼地里的收成又不行,连交租子的粮食都不够。赵大富当然不会简单放过,粮食不够就要拿人来抵债,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受不了屈辱,直接上吊自尽。
独眼道人听完怒不可遏,如果只是一个剑士侠客的话,倒也好办。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奈何他是一个道士,最重因缘果报,况且杀掉赵大富也不能解决孤儿寡母的生活问题。
独眼道人当夜便借宿在河西村中,用一夜的时间来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行善远比作恶难的多。
第二天一大早,独眼道人便“漫不经心”的行至赵大富家的庄园之外,面对这座雕梁画栋、拱角飞檐、富丽堂皇的建筑,他取出罗盘左观右看,起初之时赞不绝口,行至庄园一角,忽然眉头紧锁连声道:“不好、不好!”
独眼道人本就是有道高人,再加上奇异的打扮,独特的气质,很快就被赵大富认了出来。这门外站着的的可不是普通道士,而是大名鼎鼎的隶川县玄青观观主,可谓是千金难请的人。
赵大富二话不说,赶忙吩咐仆人打开大门,亲自恭恭敬敬的将独眼道人迎进园中。独眼道人高高兴兴的跟随着进门,落座堂中,接着仆人奉上的茶水,一切果然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一番寒暄之后,赵大富果然先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道长见了我这小园先是面露喜色,而后却又大叫不好,请问究竟缘何如此,其中可有什么利害?”
独眼道人连忙摆手道:“无事无事,可能是你听错了,贫道只是失口说了几句胡话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赵大富一听,心头越觉得其中大有问题,连忙让人将成锭的银两奉上,虚心求教道:“我早就听得道长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这些只是薄礼。万望道长能够大发慈悲,据实相告,替我排忧解难。”
见鱼儿已经上钩,独眼道人沉吟良久,缓缓说道:“适才打庄前经过,见这座园子摆布的十分得法、气派非凡,门庭之中更是蕴含一股富贵之气,所以忍不住面露喜色称赞了一句。然而待贫道打开阴阳眼,却发现有一处大大的不妥,园子东南一角有一股浓浓的腐败气息缠绕不去,这股腐气即使不应在你身上,也定会应在你后人身上,所以才大叫不好。那这股腐气又是从何而来呢?贫道经过刚才反复推算才算明了,原来这园子东南角正砌在了一座阴坟之上,却又没有超度那些亡魂,受着园子的压迫亡魂迟迟不能超生,所以阴气才纠缠萦绕不去,择机报复你及你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