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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书房。
灯火昏昧。
康熙亲赐的上用徽墨,巴毅自己动手磨着,一壁磨墨一壁凝神思索,没防备玉醐进来,听她说了句“我来吧”,然后接过墨去磨着。
巴毅将身子倚在靠背上,做了个舒服的姿势,刚好看见玉醐的侧影,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眼睛一眨,睫毛一忽闪,巴毅心头一颤,忙看去别处,随口问:“漱玉格格的尸首验了?”
墨一点点的化成乌黑的浓汁,带着怡人的芳香,衬托得玉醐的手更加白皙,她道:“没有。”
巴毅看向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奇怪。
玉醐手下不停道:“漱玉格格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自缢而亡,我猜测她的死或与漱玉格格有关,遂捎带过去看了看。”
她把今个在王府的事细细的说给巴毅听,特别着重于曹布德房中那两件小儿衣裳上,她纳闷的是,为何一个小儿要做同样的两件衣裳。
巴毅似乎漫不经心的道:“怎知不是个孪生子呢。”
玉醐猛地看过来,若有所思,手下的动作放迟缓了,虽然毫无头绪,可是巴毅的这句话就像乌云密布的天际闪现出一抹晚霞的艳红,让她莫名的激动。
正想就此同巴毅深入的探讨下,上房的某个小丫头来了,也不敢进书房,只在门口道:“禀将军,老太太要玉姑娘过去呢。”
举凡老夫人叫她,玉醐都会惴惴不安,也不是怕,就是不想面对,又无法逃避,就撂下还剩一点点的墨对巴毅道:“那我去了。”
走了几步听巴毅喊她:“那个,无论老太太说什么……”
下面的半截没措词好,作了省略。
玉醐晓得他担心什么,自打进了将军府,老夫人一直针对她,巴毅当然看在眼里,玉醐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人老了难免啰嗦,我心里有数的,将军放心。”
巴毅就微微一笑,示意她去吧。
随着那小丫头到了上房,甫一进门,玉醐顿时给那烟气呛得直咳嗽,又恐老夫人听了会不高兴,揉揉鼻子努力忍住,上房内仍旧是灯火数盏,老夫人盘腿坐在炕沿上,手中拿着长过一尺的烟杆,正在吞云吐雾,身侧的兰香正执着檀木梳子给她篦头发,玉醐行了礼:“老夫人您找我。”
老夫人吧唧一口烟,慢悠悠的问:“听说你去了王府,博尔济吉特家的人怎么样?”
博尔济吉特,乃是达尔罕王的姓氏,玉醐晓得,也明白老夫人所关心的是什么,还不是怕因为漱玉格格给人刺杀,王府的人不依不饶,玉醐实话实说道:“停灵呢,同将军一样的心思,查不出凶手就不打算发丧。”
老夫人叹口气,道:“他们蒙人也真是奇怪,嫁出去的女儿,就这样带回去,葬在何处呢?”
换做汉人,这样做是有点尴尬,按理漱玉格格同巴毅已经拜了天地,只差一杯合卺酒了,既然死了,就该葬在夫家,玉醐亦是这样想的,白音执意把漱玉格格的尸首带走,起初她只以为是白音失去妹妹悲痛至极所致,听老夫人一唠叨,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白音的做法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查案就是这样,怀疑可怀疑的一切。
玉醐心里想着白音之行为的诡异,老夫人却以为她懒得开口说话呢,不高兴道:“按理你是毅儿带回来的客人,将军府不该开销你做这样做那样,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一个姑娘家查案,抛头露面的,又接触那些死人,以后谁敢娶呢,后来听说你父亲曾经犯罪,给朝廷流放到蒙江去了,而你的婆家也为此退了婚事,你是不是就破罐子破摔了呢,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实在不行,配个小子嫁了,一样生儿育女过日子不是。”
小子,当然是指那些男仆。
有了巴毅的叮嘱,玉醐不屑于同老太太计较,只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老夫人继续道:“男人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死一两个又何妨,照样娶个好人家的女儿,特别咱们瓜尔佳氏,可是满人的大姓氏,毅儿还是统领关外的将军,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所以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谁想打他的主意,首先我这里是蒙混不过去的。”
玉醐此时方明白老夫人今晚叫她来作何,大概,是怕她觊觎将军夫人的位子吧,玉醐无声的嗤笑。
老夫人撩起眼皮看看她,见她满脸不屑的神情,将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着,目光凌厉,转头对身旁的兰香道:“玉姑娘是为咱们将军府查案的,咱们也不能白白使用人家,取十两银子来打赏罢。”
兰香应了,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取了一大锭银子出来至玉醐面前递给她。
玉醐稍作迟疑,暗想白给的不要是傻子,随即接过银子。
老夫人嘴一撇,心道还不是个贪财的货色,挥挥烟袋杆子:“回去歇着吧。”
玉醐转身,听她追加了句:“咱们将军府的婢女多着,毅儿身边你不用去伺候。”
玉醐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顿了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上房。
回到自己的住处,初七和璎珞正拿着一根红绳翻着顽,见她进了门,璎珞丢开手中的红绳下了炕,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给她倒茶,初七那里嚷嚷着:“小姐你白天去了哪里,为何不带我们,不带璎珞也还罢了,她弱不禁风的只懂绣花做鞋,我可是力大无穷的,就该近身保护你。”
玉醐神情落寞,掏出那锭银子丢给初七:“你和璎珞分了吧。”
初七接了银子,欣喜若狂道:“小姐你出去赚钱了?可是我们怎么分呢?”
一行说着一行还作势用牙把银子咬开一分为二。
璎珞捧着茶递给玉醐,轻声道:“小姐一个人出去,奴婢心里不安,作何不带上我呢。”
玉醐无奈道:“我一个人出入都给人家说三道四,带着你们两个招摇,别人还不得说我的排场太大,行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和初七没到我身边时,我还不是一个人奔波。”
璎珞见她说话带着三分火气,猜测道:“老夫人又找小姐你了?”
玉醐没回答,反问:“我是不是真的该离将军远些呢?”
初七仍旧在琢磨到底是用刀砍还是用斧子劈开这银子,随口道:“只恐将军不肯离小姐你远些。”
玉醐面色一僵,心如那徽墨,一点点融化开去,带着挥之不去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