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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账房最终是被他带来的家丁,用两根竹竿做成担架抬走的。没等谢左逼问,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的虞账房,就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怜这货趾高气扬的来,走时却连撂狠话的气力都没有,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凄楚而去。
结合老管家的讲述,谢左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由来。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虞家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也并非毫无因由。
谢家也算得流年不利。大前年黄眉起事,十室九空,虽然战火并未蔓延到新山村,但无人耕种的田地却因此荒废了一年。前年又碰上朝廷加赋,本就歉收的粮食,缴纳过赋税后所剩无几。好容易去年风调雨顺,偏偏遇上邻郡山胡作乱,一股溃兵过境,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却将即将成熟的稻苗席卷一空。连续几年下来,谢家不但连年颗粒无收,反倒还要四处借债,为佃户购买稻种,否则来年只有坐吃山空。
好在谢左的前任并不太傻,加上还有老管家把关。他深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即便借债也是多点开花。说虞家是谢家最大的债主不假,但实际份额也只占总借款的四成。这样一来即使其中一家骤然发难,左右支应一下倒也能应付过去。或许是受谢家老爷离世的刺激,去年虞家人发了狠,宁愿赔上些利息,想方设法串联起谢家所有债主,在县衙进行公证,数契合为一契,硬生生从债主之一变成了完全债权人!
如此一来,谢家就足足欠了虞家百万钱的外债。按照老管家的估计,如果要偿还所有债务,需要把谢家一多半的田产全部抵押才够!这还没算上仓皇出手引起的土地贬值,说不好全部田产抵债才将将够用!
老管家得知这一消息,与谢少爷商议后也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决定向谢少爷未来的岳丈、河西现任令长秦经求助。而谢少爷或许是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的缘故,郁结成疾,让谢左有了鸠占鹊巢的机会。得亏前任谢少爷没活到现在,否则以他的承受能力,恐怕还得再挂掉一次。
盖因老管家从秦县令那里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之前的留言。不过这位秦老爷毕竟是读书人,好歹知道要些脸面,所以给出的条件是,谢家主动提出退婚,他才会出面帮谢家斡旋,明显是当了那啥还要立那什么的典型。
这个消息不啻于火上浇油,让谢家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势再加上一块秤砣。老管家心忧之下,自作主张前往虞家求情,希望看在故去的老爷面上让虞家延缓些时日,没想到这一去不但连虞家主人面都没见到,反而被账房挟持着逼上谢家门,这才有了先前谢左看到的一幕。
“唉……”
谢左长叹一声。昨晚就知道情况不妙,没成想不妙到这般地步!纨绔梦已经破灭了,难道连平静生活的机会也不给一个?想到今后可能面对的凄楚下场,谢左欲哭无泪。
这时恰好谢青衣来禀报说饭食准备好了,谢左这才苦着一张脸,叫上老管家去往饭厅用餐。值此心绪郁结之刻,唯有用美食来聊以告慰受伤的心灵。
然而当谢左坐上饭桌,面对满桌子菜肴,竟生出举箸维艰的感受来。
谢家本是当地大族,又假假算是官宦之家,府中用品物具无不考究。黄陶的汤碗、赤陶的酱碟、青瓷的羹盘,就连用的竹筷,都是选用上好的箬竹精心削制,连一丁点节疤都看不见。
可惜的是,再精美的餐具,如果盛放的食物差强人意,也不过是一堆无用的装饰而已。
倒不是菜肴不够丰盛,只不过……
三碟清水煮的时蔬,一大盘黏糊糊、散发着焦糊味的肉糜,一条腥臭味都没有除尽的蒸鱼,一盆子绿不拉几的羹汤,一份由五种腌菜组成的拼盘,加上一碟子蘸酱,就构成了谢府家宴的全部菜肴。
看着一桌子菜,谢左再次无语凝噎。尽管已是饥肠辘辘,但面对眼前毫无色香味可言的菜肴,还是难以下箸。真的很难想象,这就是这个时代地主家的吃食。难道大户人家不应该天天大鱼大肉的吗?
蔬菜很新鲜,可惜完全无味;肉糜是羊肉所制,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膻味;蒸鱼就更不用说了,豉油是没有的,就连盐也很少;羹汤黏糊糊一大盆,散发着一股豆子的土腥气,至于腌菜,看着盘中可疑的黑色斑点,谢左实在没有下箸的勇气。
所幸香喷喷的黍米饭还算可口,而蘸酱也意外的香浓,倒有些后世酱油的雏形。一碗蘸酱拌黍米饭,总算避免了在自家饭桌上被饿死的窘境。当然,谢左没忘了把老管家和谢青衣一并抓上桌来用饭。所谓主从有别,那是什么东西?谢左脑子里从来就没有类似的概念。再说了,要是不找人帮忙,这一大桌子菜怎么办?
令谢左没想到的是,这番举动竟让自己被发了一回好人卡。谢青衣个愣小子还好说,而老管家却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感慨少爷仁慈,浑然忘记方才谢左是如何对待虞账房的。最关键的,谢左意外发现,老管家的忠诚度居然因此上涨了1点!
谢左暗地里猛撇嘴。封建社会的人思维真是迂腐得可爱,不过他也没打算因此就特立独行的搞什么民猪自由。所谓入乡随俗,众生平等的概念在自己心底,偶尔用来示恩就好,犯不着当民猪先驱,因为太容易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成先烈了。
勉强混了个半饱,谢左放下碗筷。老管家许是忧思过盛,也只简单吃了一点就停箸不前,唯有谢青衣这半大小子吃得极为香甜,唏哩呼噜如风卷残云,一桌子菜倒有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虽然心中忧虑,但左右也寻思不出个章程,遂不愿久留,谢左让老管家父子自便,起身准备离开。
出门之时,谢青衣好似忽然想起什么,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抬头道:“少爷,那家伙如何处理?”
谢左正一脑门子官司,一时也没闹明白他说的什么,茫然道:“哪个家伙?”
看谢左好似不在意的样子,谢青衣有些着急:“昨晚上逮住那家伙啊!叫白什么的山贼头子!”
“啊!”
谢左猛一拍脑门。就说忘记了什么,只不过从山贼侵袭之后诸事不断,倒把堂堂山寨三当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