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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闷热无比,外面风声越来越大了。到了午夜时一道闪电划破了京都的长夜,轰隆隆的雷声随即而至。院子里的木槿被吹的东倒西歪,连花带叶落了一地。
雨落下来之后,“啪嗒啪嗒”的打在窗柩上,终于开始有些凉意了。吹进屋子的风卷起了绣花镂纱床幔,莲台上的蜡烛被风吹的灯芯摇摆不定。
林清妧躺在楠木金漆床上,感觉到冷意慢慢睁开了眼睛,扶着滚圆的肚子,半支起身子低低咳嗽了几声。低声呢喃道:“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大夫说自己近几日临盆,顾凌特意增加了几个丫鬟嬷嬷过来照顾。她这几天浑身酸疼疲惫,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服侍。
“春梅......”林清妧掀开身上覆盖的梅花吐蕊金丝薄被,拖着笨重的身子想要下床,却有些有心无力。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啪”的一声,不小心将床边那只白釉彩绘鸳鸯瓶给碰了下去,摔碎在地上四分五裂。插在瓶里的荷花苞颤了一下,静默地横在水渍里。
春梅听到动静急忙提着食盒跑进来,眼睛还红彤彤的,似乎刚哭过:“夫人,你醒了啊。”
“木槿院服侍的人都去哪里了?”林清妧将被子拉过盖着身子,一脸疲惫脑子也不大清醒,倒是没有注意到春梅的异样:“我醒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有人过来。”
春梅放下食盒,将床幔束在床柱上。弯下身子去捡花瓶碎片,听这话抿了下嘴唇:“奴婢刚才去厨房了,其他人约莫是没听到夫人喊话......”又顿了顿,声音有点哽咽:“外面的雨声真是大啊。”
“是啊。”林清妧看着黑洞洞的窗户,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雨声。摸着肚子叹了口气:“最近阿凌都在忙什么?我这大半个月都没看到他的人影了。”
春梅心虚地低下头:“侯爷忙着朝廷的事情,兴许明天早上就过来了。”
林清妧微微颔首,拿出枕头底下的龙凤玉佩小心地把玩着。
春梅丢了花瓶碎片,拿手帕擦干净手过来拿软枕垫在林清妧后背,让她坐起来。然后将窗户关好,
烛光终于安稳下来,屋子里暖洋洋的。只不过却安静的有点过头了。
“如今京都可还太平?”林清妧仿佛不经意提起,黛眉下的眼眸雾霭动人,柔软的丝绸贴着身躯倒也没有显得臃肿:“前些日子听说皇上身子不大好,我还有点担心阿凌。”
“这些事情不是女子可以随便议论的。”春梅打断林清妧,又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一些:“自然是太平,侯爷也很好,夫人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林清妧抿嘴笑了,笑靥如芙蓉出水,随口提起:“公主这些天还来府上找阿凌吗?”
公主金枝玉叶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之前说要下嫁入侯府为正妻被顾凌拒绝了,如今依旧是不屈不挠的纠缠着。
林清妧嫁入顾侯府已经四年,第四年她才有孕。只是最近快临盆了却愈发难见到丈夫,未免多想一些。
“恩......”春梅点了点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颤抖着手打开食盒,从里面断出一碗温热的汤药:“侯爷让奴婢给夫人送了药来,让你趁热喝了。”
林清妧接过碗,脸上有些落寞:“阿凌忙着大事,我也不能总是麻烦他。”林清妧不疑有他,还调笑了春梅两句:“你拿个碗都拿不稳,如果不舒服就快下去休息吧。”又问:“蜜饯儿呢?”
每次林清妧喝完药都会含上两颗蜜饯儿,已经是习惯了的事情了。
“奴婢忘了。”春梅咬着嘴唇跪了下来,垂着脸隐没在阴影里。
“无碍,你快起来吧,地上凉。”林清妧一口喝下了大半碗药,倒也不苦,只是觉得有点寒,将碗放下对春梅道:“孩子最近动静越来越大了,估计生下来不会随他父亲的性格......恩,太顽皮了些,若是个男孩子也就罢了。若是女孩只怕是要让我头疼了。”
“是”春梅跪在地上,看着林清妧昏昏沉沉的模样,知道这个孩子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林清妧低低地笑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至肚子隐隐有些痛才意识到不对劲。她下身一凉跌坐在了床上,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死死地揪住了床幔,手指骨节都泛了白,捂着肚子疼得声音颤抖:“春梅,我肚子好疼......”
春梅匍匐在床边,握住林清妧的手已经是泪流满面:“夫人,你一定要坚持啊,是春梅对不起你,可是侯爷和公主吩咐的,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违背。”
“你滚开”林清妧从她的话中听出来了端倪,满脸泪痕,失望地推开春梅,把能喊的名字都喊了一遍:“吴嬷嬷,小喜......”
春梅眼里带着怜悯和自责,有些于心不忍,一咬牙干脆坦白了一切:“夫人,没用的,所有人都在前厅迎接洛裳公主,再过几日她就嫁进侯府了。公主说今夜丑时是最好的时辰,如果这时候孩子生下来是最命好的。所以让侯爷给夫人准备了催生药......”
其实春梅心里也清楚,公主即将嫁作新妇,却容不下原配夫人林清妧,送来的怎么可能只是催生药那么简单。
但公主说是催生药,那就是催生药。
林清妧摇了摇头:“不可能,阿凌说过会爱惜我们母子,也说过不会娶其他人。”
“如今皇上已经去世,公主的亲弟弟登基,今时不同往日了”春梅忍不住哽咽出声:“奴婢先前不敢说,怕你身子受不住......”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急促的拍打窗户仿佛是催命一般,夹杂着“轰隆隆”不绝于耳的雷声听得人心惊胆颤。
“我不信,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林清妧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摸着被几乎被剧痛撕裂的肚子。
林清妧已经不挣扎了,而是绝望地平躺在床上。眼泪顺着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夫人,春梅自知罪孽深重,今夜之后也不想苟活于世了。如果夫人活下来了也好,若是活不下来......”春梅悲痛到了极点,话都说不顺畅了:“来世莫要再嫁薄情郎。”
林清妧直勾勾的看着头上的白月帐顶,冷笑了一声:“如果我的孩子有事,你以为你的命赔得起吗?如今还敢在这里说教我?”
春梅知道林清妧不相信,对着她扣了几个头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清妧一个人了。
她压抑着叫声,小腹里仿佛有冰块在绞一般,嘴唇都咬破了,手死死地扣在床柱边上,只怕自己挺不住昏过去。身下一片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清妧头发全部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自下巴滚落的已经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汗水。肚子里的孩子由最开始的不安和躁动,至此已经慢慢安静了下去,只有肚子里抽搐一下才会有点动作。
“有没有人......”林清妧感受不到孩子的心跳害怕地哭出声来:“我的孩子为什么没有动静了......”
雷声掩盖了她的的哭声,哪怕她哭得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也无济于事。这短暂的一刻钟林清妧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深陷黑暗的绝望和孤立无援的无助。
终于有人来了。
一盏盏灯挂上横梁,整个木槿院灯火通明。
顾凌带着一众接生仆妇站在了门口,身侧还立着一个衣着华贵娇美明艳的女人。
林清妧听到脚步声从长廊远处渐渐靠近,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眸又开始有了焦距,浑浑噩噩地侧头看着房门被人打开,一股寒风携着几片落叶吹进了屋子。
哪怕再努力也只能看到门槛外面那一片蓝色衣摆,还有旁边那幅绣着凤凰绕花的红色蜀锦裙尾。
“去吧。”顾凌吩咐下人,自己却没有进去。
林清妧疼的几乎晕厥,意识朦胧间看到一群人进了房间,却没有看到里面有顾凌的身影。房间里的东西被搞得乱七八糟,掉在地上那朵荷花已经被踩碎了。
“你便如此薄情......有了富贵荣华,这偌大的侯府再也容不下我了......”她低声抽噎,却没有人顾及她说什么。
接生婆只是敷衍地查看了一下林清妧的状况就出去了,偷偷地看了眼顾凌的脸色,声音有些为难:“侯爷,夫人只怕是不行了。”
“听天由命吧。”顾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灯火明灭的房间,转身离开了,没有半点留恋。
“夫人命薄难产,本宫贤良淑德,自然会厚葬她的。”女人嗤笑一声,对接生婆使了个眼色就跟着顾凌走了。
林清妧听到顾凌那平淡无波的声音传进来,觉得身上仿佛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觉得身子很重,眼皮上被压了千斤重石一般。又似乎觉得很轻,轻飘飘就可以挣脱出来。
“阿凌......你说过会爱惜我。”
庭院深深向来是如此的,哪怕当初再多的承诺都变成了笑话。她还是成了他利益路上的牺牲品。
只听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孩子。”林清妧咬着嘴唇,手覆盖在肚子上,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内心泛起一阵阵酸涩和凄苦,慢慢合上了眼睛:“是娘亲对不起你......”
京都漫漫的长夜,在一场大雨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