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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忧伤地踱进潭边的一座六角亭内,倚了朱红的栏杆,看白练般的飞瀑泻玉般落入碧绿幽深的潭水中。潭中浮着几株粉嫩荷花,大大小小的,配着硕大油绿的荷叶,风情无比地怒放着。
望向碧潭的另一侧,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海,随风摇摆生波,发出呜呜咽咽般的哭声。我听了,凄凉的心境更是凄凉,直碎成一片一片的。
脑海中云霏霏说过的那几句话在不断地闪现: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双!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双!
是我太天真了!这数月以来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是春梦一场罢了。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与共?什么天荒地老?什么至死不渝?这些都是笑话!我就是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镜花水月,南柯一梦,说的就是这可笑的情境吧?
想到这儿,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彩线难收。索性就在无人处哭个痛快吧!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上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正哭得天昏地暗、梨花带雨之时,却见有人递来一方锦帕。我知是上官白华,便顺手接了,用帕子擦了擦倾泻如雨的泪。略停一停,心里仍觉得万分委屈,不禁又抽抽噎噎掩面落起泪来。
上官在我面前颇有耐心地站了一会儿,又踱了一会儿。再站定,见我还在哭泣,便仰天长叹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孟芰荷,哭累了吗?我可只有这一方手帕,你泪湿了这条,我怕只能递上我的衣袖了。”语气颇为无奈。
听他如是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拭去颊上的泪痕,红着双眼向他扫去。
他正举了一管衣袖在我面前,双眼半眯着。见我看他,一本正经问道:“需要我的衣袖擦泪吗?如若不够,我还有这一只。”
我被他这一句话,气得破涕为笑。
“哭够了?哭够了就擦擦泪,看看我今日给你造的景色。只是你今日这番心情,怕是看不出这景致的美了。”他倒没说谎,仅有的一方锦帕被我攥在手中,情急中果真举了衣袖,试图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我又羞又气地瞪他一眼,“哦,是吗?就算我心情不好,审美总不受影响吧!我倒想试试。”他居然敢小看我!我这争强好胜的脾气又犯了。
“我今日本是以诗造景,谁想你一来就哭个没停,哭得眼都花,怕真是看不出我所倚何诗了。可惜!可惜!”他故意用了激将法,还略显夸张的顿足不已。
“不就是一片竹海,一汪碧潭,一挂飞瀑吗?”我倔强道,“让我想想。”
“此诗原不干潭水飞瀑之事。我只是借这水声衬我的琴音,你只略过它们。我且抚琴一曲,你慢慢想着。若猜对了,我请你喝酒。”见我不再沉浸于哀痛的心境中,上官计谋得逞,面上不禁带着微笑道。
一语罢,他走入竹林,席地而坐。气定神闲抚动琴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玉盘自天边缓缓升起,撒下银白清冷的光。悠扬的琴声穿越竹海,于点点月色中伴着水音袅袅飘来,甚是清灵。
上官从容抚完一曲,长身玉立,走回我身边,微笑道:“如何,可有所得?”
谁想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盯着孤单单那轮明月发呆,口中吟道:“今宵赏月心难醉,只见明月星已睡。明月他日何处寻,孤星唯有梦相随。”说到最后两句,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境遇,心又伤了起来,眼中不禁又滚下热泪来。
上官见我今日总是泪眼难干,哀叹连连:“罢了罢了!我被你的泪搅得心都碎了!芰荷,你今日答得出答不出我都请你喝酒吧!”说着,牵了我的衣袖走到亭子中央。
不知何时,亭中的石桌上早已摆上了几碟小菜,一壶小酒。
他将我按坐在石凳上,宽慰道:“芰荷,坐下,相信我,喝点酒,说说胡话,就没有什么爬不上的山、趟不过的河、治不好的情殇!”
他拂拂衣摆,在我的对面会了,先用小壶斟了一盏酒,放在我面前,随后给自己也斟了一盏。
“这是我自己酿的海棠蜜,你品品可好?”说罢,先自饮了一盏。
我原本从不饮酒,觉得饮酒并非女儿家所为。但今日意冷心灰之际,却有意坏一坏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海棠蜜,好名字!拟把疏狂图一醉,来!干了!”我端起酒杯,并不迟疑,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液体一入喉,却并无丝毫甜蜜之感,微微灼辣。我不禁轻咳了一声。
“再来一盏!”我冷冷道。
上官看我一眼,摇摇头,还是依言又斟了一盏给我。用竹筷夹了几口小菜在我盘中。
我却并不吃菜。又端起酒杯一仰脖,酒液尽皆入喉。
食管中灼烧的有些痛,心痛似乎被转移走了一些。其实这样也不错。我暗想。
于是,我不等他再给我斟酒,自己拿过酒壶,又自斟了一盏。
他看我一眼,一声长叹道:“似你这般饮酒,不过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已。白白浪费了我的好酒。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零,看来你也不例外。”说完从我面前取走了酒壶。
“你真小气!不过几杯酒而已。”体内的酒劲渐渐上来,我的话也多起来。言谈间不再像那个拘谨守礼的我了。
“你说只要我猜出以何诗造景,你就请我喝洒。你用的不就是王维的那首《竹里馆》吗?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可惜,你只抚了琴,却未长啸,景与诗也并不那么贴合。上官,我猜的可对,我哪里智商为零了?”
上官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你果然聪慧,诗,你是猜对了。我这厢赔罪了。收回我那句智商为零的话。但酒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你了。这许久不见,也不知你去了何处,也不同我的塑像说话,怎么刚一回来就似心被人揉碎了一般?你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你这样伤心欲绝?”上官皱眉心疼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柳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我抢过酒壶,再自斟一盏。我这个故事甚难出口啊!
“最后一盏吧。”他再叹,衣袖一挥,酒壶不知去了何处。
盏中一轮明月摇曳生波。
“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想一想,长叹一声,念出了一句古诗。聪明如他,总会明了的。
“明月是谁?沟渠又是谁?”他果然追问。
“明月是我自以为的真爱,沟渠是另一个女人,如今怀了明月的孩子。”我说毕,再饮。微醺的感觉轻飘飘的,很好。
“其中难道没有什么隐情吗?明月没向你解释吗?之前你们之间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他自然猜得出明月是谁。可没想到,连他都觉得事有蹊跷。
“听口气是有吧。就算有隐情又如何,事都已经做下了。他也并没有否认。那事,总不是一个女人自己能做成的吧?”
“所以你就不听他解释了?”上官面上露出着急的神色。
“不是不听,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听!
我怕!我怕听他愧疚着说对不起!我怕他果真说,对不起我受不住诱惑背叛了你。我怕听到这些!
我不听还可以自欺欺人,想他总是有隐情的!
我若听了,事情果真是这么丑陋不堪,你让我如何自处?
让我自己告诉自己,我对他的爱微不足道到根本抵挡不住其他女人的一个情色的诱惑?我的真爱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的心承受不住!”说着,我哽咽了,一大滴泪不可控制地夺眶而出,滚落进我的酒杯里。
我将混着泪的残酒一仰脖子,吞下了喉。口里苦涩的紧。
上官充满怜惜地看看我,又夹一筷子菜给我,“吃点吧。”盘中的菜堆成了小山。
想起钟雨泽也曾经这样给我夹菜,心中酸了酸,硬撑着没掉下泪来。
“不过也没什么。如今孩子都有了,我倒是个第三者了,这段缘也算到头了。没想到我自以为冰山雪莲般的爱情就这么终结了。珍藏了这么多年,视若珍宝的爱情啊,在别人看来竟是一钱不值的!分分合合世间爱,缘起缘灭一场空啊!呵呵呵……”我自嘲着苦笑着。
我踉跄地站起来身来,对上官皱眉笑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陪我去竹林走走吧!难为你替我造这一片竹海。我若不去看看,岂不辜负了你这一片心?”
上官点点头,温柔道:“好。”
我想我是喝醉了。身上轻飘飘的,脚步虚浮。
他扶着我的手,手微凉。
我却非要扯了他的臂,靠近他的肩膀,将头倚了上去。口内含混道:“上官……别躲!借你的肩膀……靠靠!我……真得好累!”
他的身子一颤,终于不再躲闪,任我靠在他的肩上。一只手迟疑着扶住我的腰,半搀着我沿着石径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幽暗,月光如霰,时明时暗。地上竹影摇曳,如深海波涛。
“这里真好!苏轼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我以后……要在这里……造个茅草屋,住在这里。”我含糊说道。
上官将我搂得更近些,温柔道:“好!”
明月在地上映出一双孤寂清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