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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就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一边吃一边可以欣赏风景。桌上摆着我做的菜,竹花炒野鸡蛋,红油竹笋,香菌汤,一人一碗白米饭。
上官白华尝了几口菜,好看的大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竖起大拇指道:“芰荷,你的厨艺真不错!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我听他赞扬,忙客气道:“哪里哪里,那是你的火烧得好!咦,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也会做菜的啊!下次你来做吧。”
“我会吗?”他突然装起傻来了。
“上次梦中,你请我喝那个海棠蜜,还有几盘小菜。是你做的还是用法力变出来的?”我问道。
“自然是我做的。”上官得意道。
“可惜我当时只顾伤心,一口菜都没尝,净喝酒了。你那个海棠蜜,还有没有?让我再尝尝?”
不知为何,现在又想喝酒。
“有是自然有,只是饮便好好品,不要借酒消愁,辜负了美酒。”他忍不住叮嘱一番,挥挥衣袖,桌上便多了一壶两盏。
他替我斟了一杯,放在我面前,半是玩笑半郑重问道:“今天不伤心了?不借酒浇愁了?”
我看他一眼,笑道:“心都死了,还伤什么?”
闻言,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心痛,却只是一闪而过。
眼里依旧带了笑意,介绍道:“这个海棠蜜是我用海棠花酿的,虽然叫蜜,可你别被它的名字骗了。它的后劲儿想必你上次也见识过了。”
我抿了一口酒,细品起来,这酒果然有些海棠花的清香,入喉是有些辛辣。
我看看四围碧波荡漾的竹海,好奇道:“你这么多年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觉的无聊?”
“我独居在此这么多年,无聊是一定的,所以才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来学新玩意打发时光。”
“新玩意?什么新玩意啊?你快说说都学了些什么?”实在想不出一人在这茫茫竹海中能做些什么?
他饮了一杯,努力想一想,欲说还罢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也就随便一听,别瞪那么大的眼,真是没什么,不过是种花种菜、舞剑弄琴罢了。”
“舞剑?你还会舞剑?什么时候舞一个我看看!哦,我想起来了,你还说要给我做竹床来着。做竹匠也是你所谓的不入流的玩意?”我笑道。心里还是由衷的佩服。
“不说还真是把正事都忘了。吃完饭就给你做。”
两人说笑着吃完饭,他便翻出工具来伐竹做床。我在一旁抄着手看着。
他不时说几句玩笑话,逗我一乐。
我不时在他的指挥下递些小工具给他。
他手下的功夫倒是不弱,干活非常利索,不大功夫,床便初具形态。
看他一人甚是辛苦,我转身去屋内泡了竹叶青茶,用白瓷茶杯盛了端给他。他停下手中活计,笑呵呵看着我,戏谑道:“没想到什么时候我有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端茶倒水的小丫头了!”
我白他一眼,假意怒道:“你想得倒美!看你为我辛苦,本小姐就暂且伺候你一次。我哪里就成了你的小丫头了?”
他意味深长看我半天,低头叹道:“我自然晓得,以后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你伺候?”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酸意,又有几分伤感。
说完便不看我,将脸埋在茶杯中,静静饮了茶。
我接了茶杯,放回屋内。再出来时见他只默默地干活,心中似在想着什么事情。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倒是从未见过。暗自回想自己刚才可有哪句话说造次了。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见他闷闷的,我也开心不起来。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善变。既然不知道他突然沉默的原因,也就无从安慰,我垂头丧气站在屋檐下,用脚尖搓弄着地上的一根小竹棒。
正低头间,却见从身后递过来一只翠莹莹竹叶编织的小蚂蚱,颤颤巍巍用一只竹线系着,煞是可爱。
“你生气了吗?”上官小心翼翼道。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我反唇相讥道:“反倒是你,怎么,现在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他讪讪笑道,颇有些不解。“我以为刚才叫你小丫头,你生气了。呶,这个给你赔罪。”
看那绿莹莹的竹蚂蚱在他手中活灵活现的,我便伸手接了,转身赞道:“你编的?真可爱!”
一转身却撞进了他怀里。我烧红着脸忙向后退一步,一抬眼,正迎上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奇怪地跳了两跳,我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慌张,笑问道:“上官,你居然会编小昆虫!你还会编什么啊?”
“蜻蜓,蝴蝶,各种小动物。你喜欢什么我就编什么!”
“真的?我太喜欢这些小东西了!那你就每天编个不一样的小动物给我吧!”我真是有点贪心。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他居然这么纵容我。
玩笑一回,再干一回活儿,床很快就造好了。他将床放进另一间小屋,怕还有些潮气,仍坚持让我晚上睡他的床。我见他如此固执,也就同意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一轮明月腾云而起。就着月光又吃了些晚饭。周遭的景物都有些迷迷蒙蒙的仙意。
我看看明月,托腮对上官说:“上官,我喜欢这轮明月。花好月圆,很圆满的样子。”
他笑道:“那好,以后我让它每天晚上都挂在天上。”
吃完饭,上官说去河边走走吧。我想起河边的那株西府海棠,笑道:“好是好,只恐夜深花已睡去,平白扰了花仙的清梦。”
他道:“无妨。”转身就从屋里拿出一个红色桐油纸糊的气死风灯,“走吧,用此高烛照红妆吧。”
我随他沿小径穿出竹林,来到河边。他将风灯在柳枝叉上挂了。一团柔和的红光映在海棠树繁繁复复的花朵上,平添了一份柔媚的气息。
上官在河堤边一块巨石上坐了。河水在黑暗中潺潺流淌着,发出“叮叮咚咚”的乐声。
我一身古衣白裙站在海棠树下仰望花枝,花香缠缠绵绵,一阵一阵扑鼻而来。
海棠花春睡不成,索性恣意绽放出一树的绚丽。
一阵风吹来,海棠花瓣如雪般簌簌吹落,如下了一场海棠雨。
上官走到我身边,从我头上取下一片尚带着馨香的花瓣。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吟道。
他读诗的样子很是儒雅,声音极是动听。月光下完美的五官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整个人仙气十足。
看他白袍飘飘,立于海棠花下,脑中宛若看到了白海棠的风姿。
我不禁吟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上官道:“你吟得可是《红楼梦》中潇湘妃子的那首咏白海棠诗?”
我点头,“一碾,一偷,一借,明明是这么粗浅的字,被曹雪琴用得却如此巧妙风雅,塑造出一个如此聪慧灵秀的林黛玉。”
上官叹道:“曹公如此高才,却于除夕夜卒于黄叶村,泪尽而逝,可惜可叹啊!”
俩人俱默然。为谁也逃不脱的死亡默哀。只有河水滔滔潺潺。
半晌,上官眉梢眼角写满了纠结,终于神色郑重道:“芰荷,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我一直犹豫着,是现在告诉你,还是过几天告诉你。芰荷,你知道吗,你此次来迷离境,不比从前。”
“从前如何,如今又如何?”我见他神色郑重,不由也是神情一凛。
“从前你只于梦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醒后会稍稍有些疲惫。因此,我也只敢在你极度痛苦的时候接引你来此地几次而已,对你稍加慰藉。可如今你不请自来,且已到此地六日了。也就是说你在人间也已经长睡六日了。再这么待下去,我只怕你要长睡不醒了。”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怎么,你要赶我走吗?”我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失望。我自然记得他曾经告诫过我,迷离境并非可以久留之地。只恨人间情殇太重,人性丑陋,与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如逃离。
他的眼中有怜悯心痛之色,忙道:“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你能在这里陪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是我这三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必须得告诉你,你如果再这么待下去,只怕你就此就要在人间香消玉殒!”
“在人间香消玉殒?你以为我在乎吗?
你知道世间的人心有多丑恶?
你知道人世的生活有多煎熬?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间又比这里好多少?有何留恋之处?
我一身缟素眼睁睁看着爷爷被埋在黄土中,好人一世只不过落了一个土馒头;纵然我再想他,也从此天人永隔;
我付出全身心的爱给钟雨泽,结果他却与别人珠胎暗结;
还有这世间的欺骗,虚荣,自私,贪爱,欲念,愚痴,邪淫,我真想闭了自己的眼睛不再看见这些人心的丑陋。
你说生真的就比死好,人间就比这里可爱吗?”我冷笑着,心中积攒了这许久的怨气哀伤突然之间喷薄而出。
“芰荷,没想到你的心竟是这样的千疮百孔。想想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就真的忍心抛下他们吗?”他依旧苦苦相劝。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无法再爱我,爱我的人却已经天各一方。人间一梦,不过尔尔。
上官,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些?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让我暂时逃离一会儿不好吗?”
心境苍凉的我痛哭起来,用双手捂住脸,双肩一抖一抖的,在风中孤零零哭泣着。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旦爆发,连我自己也收拾不了。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这句话现在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笑话!
牵挂?
我现在还有谁值得牵挂?!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叹口气走过来,长臂一展,轻轻将我揽在怀中,抚摸着我的长发,像哄孩子一般道:“芰荷,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再不提此事。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