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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妈妈闻言打了个趔趄,扶着谢氏的手顿时收紧,一面试图“掐”醒自家夫人,一面汗颜道,“夫人可是赞这院中花树好美?您说的还真是,这一路看来,西郊山头的桃花梨树都败了,唯独这兴园水土好,瞧这梨树开得多盛!”
她刻意扬声,以求揭过谢氏那一句简单粗暴的赞美。
对方是道教中人,如此以貌取人实乃大不敬。
杨妈妈心中默念三清师祖莫怪,果断无视身旁面色古怪的灯辛小道长。
无归道长却不以为然,反而笑容越盛,声线清朗道,“李夫人还和从前一样风趣。”
谢氏先是被无归道长笑得愣神,现在又被他笑得回神,抬袖掩唇干咳一声,扯出个假笑。
当年无归道长登门为李英歌批命时,她正在月子里自然不便招待,只由李姝和杨妈妈、谢妈妈出面,后来无归道长所算一一应验,她才记住了无归道长的名号。
这四年来往兴园送吃用的多是下人,真论起来,她今天是第一次见无归道长。
世外高人果然都爱装深沉。
说得好像以前就见识过她的“风趣”一样。
不过以前不熟,现在不熟也得装熟。
谢氏心念微转,假笑变真笑,上前学着无归道长落座席面,自己动手给彼此斟茶,先干为敬道,“看道长这身道袍的料子和走线,当是出自英哥儿之手。不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酸话,单看英哥儿这四年没少孝敬您吃穿用度,您就该为英哥儿出一份力罢。
道长别急着回绝,我晓得您有言在先,如今因着师徒关系,已经无法再为英哥儿和陈七小姐批命。她们的不能批,乾王殿下的总能批吧?
您肯倾囊相授,悉心教导英哥儿,想来也不愿看英哥儿婚事有变,将来过得艰难。佛语有云,救人渡劫胜造七级浮屠,您说是也不是?”
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和世外高人绕弯子,直言此行目的。
随侍一旁的灯辛小道长却瞥了眼自来熟的谢氏,忍不住吐槽道,“李夫人,师父修的是道教,不是佛教。”
谢氏决定不和小道长计较。
无归道长亦是笑颜如常,哦了一声挑眉道,“李夫人手中竟有乾王殿下的生辰八字?”
“老爷好歹风光过,有人势不仗岂非傻子?”谢氏光棍起来,和老麻叔不相上下,诡笑道,“当年内务府为乾王殿下和英哥儿拟婚书,是派了公公亲自过李府的。内宅手段您没兴趣我也不赘言,总归连那位公公都不曾发觉,我的人借机拓印了乾王殿下的庚帖。”
当年这一手并无确切目的,不过是为母则强,为了女儿禅尽竭虑,不放过任何可以捏在手里的后手。
窃取皇子八字,谢氏此举,足以上天。
“李夫人胆量过人。”无归道长眉梢放平,心中暗赞谢氏果决,她信他而直言不讳,他自然不会让她失望,“这秘密,李夫人且烂在肚子里为好。至于英歌和乾王殿下的婚事,乃是姻缘前定,先苦则后甜,您不必烦扰。
大秦朝内,就算是当朝国师,也不敢为哪位皇子轻易批命。您不必多此一举,切莫打乾王殿下的主意才是上上之选。”
他提起国师,正中谢氏下怀。
她虽因无归道长的笃定而大喜,却远觉不够,当下接过话茬道,“我自然信您。只是这当朝国师,您可有交情?”
她盯着无归道长,没发现灯辛小道长的面色微变。
“自然认得。”无归道长却心无旁骛,有话答话,揽袖举杯,轻抿一口茗茶,抬眼笑道,“贫道和国师早年间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脸熟。”
灯辛小道长的面色越发古怪起来。
谢氏心中暗喜,眉头忽而一皱,“您这话确实?怎么之前您从青玉观挂名而去,观主青丘道长却说不认识您这号高人?”
“国师久居皇城内另辟出的专属居处,闲少出入青玉观,且已闭关多年,青丘道长不知贫道和国师交情,有何奇怪?”无归道长展颜一笑,清澈目光对上谢氏的视线,不躲不闪道,“贫道不打妄语。”
谢氏表示信了。
不忍直视无归道长那不食人家烟火的双眸,偏头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口中道,“道长知晓我娘家的家学渊源,我也知道玄术一道,皆以黄白之物回报,以抵消窥探天机的反噬。小小薄礼,请您笑纳,权当封口费。”
杨妈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掌大的雕花匣子。
灯辛小道长默默接过,暗叹内宅妇人果然不容小觑,这种尺寸的沉手匣子都能随身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转手放到师父跟前,无归道长却是不看,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曲,随意敲了敲匣子,讶然道,“封口费?从何说起?”
“我要借用您的名号。”谢氏再次诡笑,拍拍裙摆起身,垂眼看向无归道长,“流言伤人,我总不能放任不管。总归不会害您,您若是听外头又有什么新鲜说法,只管保持微笑三缄其口就是,道长可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她负责铺排,无归道长只需负责继续装深沉即可。
她觉得这笔买卖彼此都不亏。
无归道长挑唇一笑,眉梢眼角都是淡然的暖笑,一不意外二不深问,只点头道,“贫道不多送,李夫人走好。”
谢氏动作一顿,目光转到无归道长的手上,皱眉道,“十二年过去,算起来道长如今应三十有八了吧?您这皮相是怎么保养的,有什么灵丹妙药,卖我两斤?”
杨妈妈忽然发现,自家夫人是个藏得很深的颜控。
她抽着嘴角去摸钱袋,灯辛小道长却满头黑线,再次吐槽道,“李夫人要是肯远离红尘,一心修道,返老还童不敢保证,清心寡欲之下衰老延缓却是能的。”
谢氏再次决定不和小道长计较。
她满意离去,灯辛小道长对着无归道长,却是欲言又止。
他忍了半晌,小声嗫喏道,“师父,如今种种都和从前一样发生了,对您来说难道不是天赐转机?您苦守两世,难道不想挣一挣命?您和李二小姐……”
师父不变的何止是俊美容貌。
他尚在襁褓就被师父收养在身边,有些事外人不得而知,他却替师父不值。
无归道长眉心微陷,淡声打断道,“灯辛,如今变故颇多,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你不必多说,守住自己的道心就算帮为师了。”
他神色淡然,语气却是少有的严厉。
灯辛小道长最知道他的脾气,抿了抿嘴,低低应了一声。
这边谢氏坐车回城,面上早无方才在无归道长面前抖包袱的笑模样,半阖着眼低声交待道,“明天英哥儿就要进宫,今天的事不必让她知道。有她知道的时候。你且照着我说的,明天英哥儿一进宫,你就让人把我们商量好的话放出去……”
杨妈妈心领神会。
谢氏有意隐瞒,自然多的是办法忽悠女儿。
李英歌问不出所以然,只得揣着满心疑惑,登上了次日驶向皇城的马车。
有汪曲和小福全儿被拦在宫外的事在前,小福丁儿本还担心他混不进去,却不想东宫派来迎接的太监问也不多问,就允了他随侍李英歌身旁。
太子妃虽将日子定在了和皇后召见闺秀的同一天,却是错开了时辰。
走在通往东宫的路上,仿佛都能听见坤翊宫方向隐隐传出的嬉笑声响。
领路的太监瞥一眼规矩垂眸的李英歌,眼珠子一转道,“皇后娘娘召见各家闺秀,分赏过进贡首饰布料后兴致似极好,还留了几位小姐在宫中赏御花园,这会儿怕是刚过了兴头,该进尾声了。”
李英歌闻言心下一动。
那太监却止住话头,忽然恭声道,“拜见太子妃。”
李英歌抬眼快速一瞥,就见太子妃牵着个小男孩站在东宫宫门内,二人视线一碰,太子妃就松开小男孩的手,由宫女簇拥着,亲自迎了出来。
“好妹妹,许久不见,你可都好?”太子妃细细打量着李英歌,眼睛先是一亮,转瞬又是黯然,再开口已褪去刚才的亲切和急迫,语气转而平淡如旧,微微颔首道,“你还没见过全哥儿罢。我不放心他离开我身边就一并带了出来,你且见见。”
全哥儿就是太子妃的嫡长子,亦是东宫如今唯一的嫡子。
太子妃四年前初怀上全哥儿时的喜悦之情,仿佛历历在目。
李英歌的目光,不由转向停驻在宫门内探头看太子妃的小小身影上。
心中却觉得太子妃这短短两句话的态度转变,颇有些僵硬古怪。
她正想到这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
“参见太子妃。”一道女声清亮响起,笑微微道,“方才在御花园碰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您这儿正设宴赏花,特意请示了皇后娘娘,许我们几个一道来凑凑热闹,开开眼界。”
那女声话是对着太子妃说的,目光却落在李英歌身上。
而随之而来的,是四五个异口同声的附和声。
想来就是被皇后留下的那几位小姐了。
常青和小福丁儿暗暗交换了个眼色,齐齐暗道开个蛋眼界,这皇宫中哪儿来的那么多偶遇巧合!
李英歌亦是心下冷笑,她眼风扫向太子妃,果然见其眸光微凝,却无丝毫抗拒和意外。
看来她和谢氏都高估了太子和萧寒潜的兄弟之情了。
太子和太子妃,明显是萧寒潜背后的两个猪队友!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请她入宫,她倒要看看,谁能拿她如何,又想拿她如何!
李英歌扬唇一笑,她亦想知道,皇后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