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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宫灯光影斑驳,衬着高悬明月的银白月光,映照得武王妃爽朗的笑容,无端端显出三分晦暗七分清冷。
和王妃心下不禁一颤,被武王妃拉着的手心徒然沁出一层冷汗来,她的贴身大丫鬟扬笑上前,擎起手臂关切道,“席间才吃过酒,您可别在这风口久站,担心回头受了凉。”
和王妃就势抽出手,搭上大丫鬟的手臂,掖着锦帕按着额角道,“这话很是。大嫂,我们也别多耽搁了,赶紧出宫罢。”
“还是三弟妹的身边人体贴会说话。”武王妃随意打趣一句,悠悠然再看正殿一眼,转身由身边下人虚扶着,本也不是真心要拉和王妃做伴,当下笑道,“我们武王府建的地儿可不如你们和王府,离内皇城近便得很。三弟妹且慢慢走,我可是真耽搁不得了。”
她嘴皮子一贯厉害,以往也没少拿同时开府的武王府、和王府做比较,暗刺和王妃。
和王妃习以为常,只尴尬一笑。
她的大丫鬟幽幽望着武王妃一行远去的背影,压低声音几近耳语道,“王妃,头先武王妃怎么说的,您也听见了。明儿去贤王府吃喜酒,真叫武王妃拉着乾王妃坐到一块儿,还不知武王妃是真好心要带擎乾王妃,还是……还是要将那天我们无意偷听到的那些话,付诸行动?”
和王在朝中只担着闲差,空有饱学的雅名,无异于透明人似的存在,但不代表和王府真就不闻窗外事。
启阳帝将征讨狄戎国的事全权交给萧寒潜,武王面上服心里不服,隔三差五就要和萧寒潜对上,只因西郊大营阅兵毕,宫中禁军操练一事了结后,一个进了中枢院,一个回了五城兵马司,武王这阵子才消停了些,看着倒似相安无事。
“王妃别忘了,前阵子武王殿下误伤乾王殿下,乾王殿下还因此养了三天的伤。”大丫鬟语速又低又快,“您也别忘了,武王妃在外虽有个河东狮的诨号,实则对武王殿下千般百般的好。为了武王殿下,那是连娘家在军中的兄弟也敢得罪的。
乾王妃早前在城南遇刺的事儿,外人不清楚其中阴私,我们王爷可是跟您私下提过,武王殿下可脱不了重大干系。旧怨在前,又有乾王殿下即将领兵为帅在后,武王妃为了武王殿下,保不准真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她们主仆揣着那日偷听的秘密,不敢往外说,只盼是自己听岔了,或是武王妃一时气话。
之后进宫请安时遇上李英歌,也曾暗暗留意武王妃的言行举止,看不出不妥,心就放下了一半,这才有了今日借着赠送香包,顺带探问李英歌之举,却被武王妃横插一杠,坏了时机。
主仆放下的一半心,又高高吊了起来。
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那天不是她们听岔了,也不是武王妃的一时气话,而是武王妃即能沉得住气,更是已有准备,就等着明日贤王府大宴宾客、大办喜宴这一好时机。
内宅多少腌脏事儿,就是在这样人多口众的场合之下做成的!
那天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主仆二人只想不明白武王妃到底要如何对李英歌,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和王妃安稳没多久的心又乱起来,她攥着帕子想擦手心的冷汗,语气低得似自言自语,“大嫂,大嫂太精明了。今晚已经错失机会,明天……明天还有机会。你让我想想,想想该怎么提醒四弟妹……”
大丫鬟垂下眼,看着和王妃不自觉又绞在一起的手指头,心下忍不住重重一叹。
主子的难处她知道,她心下也有犹豫和害怕。
只是主子之前也说要仔细想想,想了几个月,到了现在挂在嘴边的,依旧是还要再想想。
这一想,只怕明天,也未必还有机会。
大丫鬟看着和王妃拧成死结的眉头,又是不忍又是可悲,声音放柔微微提高嗓音道,“王妃,且回府再说罢。”
和王妃失神的点头,忍不住转过头,直愣愣的最后看了眼万寿宫的正殿。
这边宴毕人散,喧阗人声渐渐消弭。
那边李英歌被萧寒潜牵着不放,跨进正殿内,却不见传说中想要多留他们坐坐的太后,只有元姑姑一人等在其内,含笑的目光在二人牵着的手上打了个转儿,面上的笑容越发深邃,侧身引路道,“乾王殿下、乾王妃,请随奴婢来。”
李英歌一头雾水,眨着眼偏头去看萧寒潜。
萧寒潜也冲小媳妇儿一眨眼,低声道,“没事儿,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元姑姑在前,领着二人七拐八绕,出了正殿穿过南偏殿,站定一处攀满绿翠翠爬山虎的宫墙下。
“这是太后娘娘的铭牌,乾王殿下且收好。”元姑姑笑着奉上一枚玉制镶金的铭牌,细心替萧寒潜抻了抻衣袖,慈蔼又无奈的道,“太后娘娘说了,她老人家这块铭牌好借,可不好还。回头您来还铭牌的时候,陪她老人家好好用一顿饭是至少的,她老人家要听书下棋,您可不能再耍赖推脱。”
萧寒潜袖好铭牌,摸了摸鼻子道,“皇祖母歇下了?”
太后为了成全最爱的孙子,给最爱的孙子打掩护,就算本该歇下了,这会儿也得假装没歇下。
元姑姑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再看睁大眼睛看她和萧寒潜打机锋的李英歌,真心欢喜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的漾开来,笑着解释道,“乾王殿下求了太后娘娘,说是要带您在宫里多逛会儿。有了太后娘娘的铭牌,您二位不用顾忌时辰早晚。
乾王妃不用担心,这里里外外太后娘娘都打点好了。您身边的常青姑娘、丁公公自有妥当的安置去处,回头乾王殿下带您逛完了,逛够了,只管拿着铭牌径直出宫就是。”
李英歌讶然。
元姑姑转身去开掩在宫墙一角的红漆单扇木门,放了二人出去。
脚下的路偏僻而静谧,和往常进出宫所走的宫道大不相同,似是不为人知的小道,偶然却又能远远瞧见巡视的宫中侍卫。
能见着侍卫的身影,就是已经出了宫妃居处的地界。
李英歌已然顾不上计较萧寒潜一路牵着她不肯放,挨近她家夫君,借着袖子遮掩拉着他修长的手指晃啊晃,“寡虞哥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吗?”萧寒潜偏头看小媳妇儿,凤眸盈动着浅浅的笑意,曲起长指将小媳妇儿的小手包进掌心,学她晃了晃,“我带你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初我’收买’张枫偷溜出宫,又被元姑姑带人’押送’回来的路。”
竟是这样!
竟只是为了这个!
李英歌微微笑起来,咬着唇微仰起头看萧寒潜,心里甜甜的,说出口的话也甜甜的,“所以我现在走的路,也是你曾经走过的路?”
她挣开萧寒潜的手,刻意落后一步,提起裙摆露出精致的绣鞋,去踩萧寒潜的影子,他跨一步,她就踩上他无形的脚印,身形灵动,小脸娇俏,“寡虞哥哥,你迈的慢一些小一些,你走前头,我在后头跟着你。”
萧寒潜无声大笑,长腿果真慢下来小下来,偏头看自顾自走得开心的小媳妇儿,带笑的俊颜即无奈又慨叹,一本正经道,“媳妇儿,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她正在走的,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他的小媳妇儿,怎么能脱口就说这种乍听傻乎乎,细品后撩人心弦的小情话?
他不知道怎么接。
但是,他好喜欢她这样和他说话。
萧寒潜的心开出花来,不要小媳妇儿回答,就转身长腿一跨长臂一捞,将小媳妇儿横抱起来。
“寡虞哥哥!”李英歌险些咬到舌头,才没惊呼出声,偏又挣脱不得,只得鸵鸟似的把小脑袋埋进萧寒潜怀里,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似的,咬牙道,“这里再僻静,也是在宫里呢!快放我下来。”
“不放。”萧寒潜沉声笑,低头亲了亲小媳妇儿露出的脑袋顶,加大加快步伐,须臾就拐进一片越发静谧的地界,复又开口哄小媳妇儿抬头,“媳妇儿,你抬头看看,这是哪里?”
是已然没有皇子居住的皇子所。
如今除了偶尔留宿宫中的武王、萧寒潜外,皇子所几乎空置。
今晚,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
李英歌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致的随着萧寒潜渐入渐深而变换的视野和景物,好奇的打量他曾度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的地方。
“这处就是我小时候住的院子。”萧寒潜见小媳妇儿桃花眼盈盈亮亮,骨碌碌转个不停,心中莫名升出一股难以描绘的满足之感,不禁低头去亲小媳妇儿的眼睛,语气飞扬,“我近年来但凡留宿宫中,也是住的这里。”
他轻手轻脚放小媳妇儿落地,熟门熟路的径自拐进上房明间的隔断百宝阁后,须臾再转出来,怀中抱着一摞画轴。
他示意小媳妇儿跟上,二人转而站定临窗的梨花书案前,他一卷卷的展开画轴,垂眸看向身旁的小媳妇儿,“这些是我从小到大的画像。每年生辰,父皇都会叫画师为过生辰的皇子画一幅肖像。我小时候什么样子,都在这里了。”
从襁褓婴儿,到玉身而立的小小少年,一共十三卷。
李英歌伸出手,指着他十三岁离京前的最后一卷画轴,歪头看向萧寒潜,抿唇笑,“你特意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一看,你从小到大长什么样子?”
萧寒潜挑眉,“媳妇儿,是你不满只有我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而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我才这样大费周章的带你夜探皇子所。如何?你家夫君小时候的样子,长得可好?可合你的心意?”
极好。
不仅样子好,从小到大都没长歪。
对她的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