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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北风凌冽,淮水冰冷,行走在郢都至期思的道路上,熊荆仍不时想起晏子不死君难之语。故事其实不复杂:齐庄公和大夫崔武子之妻棠姜私通,后被崔武子杀于宅内,大臣晏子闻讯寻尸而哭。按君臣之礼,君死臣殉、君亡臣随,但晏子不殉,而是说君为社稷死,则臣死,君为社稷逃难,则臣跟着逃难,但要是国君是为一己之私而死、而亡,臣子又不是他的私暱密友,怎么可以追随他而死、而亡?当时晏子哭着说完这个道理便‘三踊(跺脚)而出’,连齐庄公的尸体都不带走。
齐庄公死于四百九十多年前,晏子不死君难的故事已是士人皆知。项燕不救郢都正是因为他不死君难、只死国难。放在以前,熊荆会说这是对的,可放在自己身上,历经数次凶险的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居然是‘保中国不保大清’。
“殿下,大司马、期思县公已至辕门。”天日一日冷过一日,行军已改为隅中之后、哺时之前的这三个时辰,哺时之后就扎营造饭了。赵妃百官朝臣和辎重一起乘船,逆水西去,熊荆则为了抓紧军权、获取军心,不得不和大军一起,日日住在军中。
“快请。”熊荆闻讯一喜。这已是出郢都的第七日,越人生活于山地,会水善走,每个时辰能走六公里,每天最少能走四个时辰。不过熊荆不敢造次,一边下令军中实行斗食(三餐),一边要求后方船只沿淮水运输粮秣、燃料,于是行军速度由每日三十里变成每日四十里出头,这样走了七天,终于抵达期思郊外。
“臣见过大子殿下。”军幕之内,除了大司马淖狡,尚有期思县尹妫瑕。这是他第一次见熊荆,虽说不敢无礼直视,但余光还是能看到熊荆的模样:白衣垂发,腰际悬剑。让他惊异的是身高和神情,太子根本不像几岁大的孩子,倒像是舞勺的少年。他不解几岁大的孩子怎会如此高大老成,难道真是天生禀赋、圣人降世?
妫瑕惊讶熊荆的身高,淖狡则吃惊熊荆下首坐着之人,此人须发皆白,正打着瞌睡,但粗圆的腰膀、利索的戎装又让人不敢轻辱。
妫瑕眼中的讶色,淖狡的吃惊熊荆一览无余,他微笑着给淖狡介绍身边这位老将:“此乃赵国之信平君,廉大将军。”老廉颇正在酣睡,熊荆不以为意道:“外面天寒地冻,大司马、妫公行来辛苦,不佞请你们饮茶。”
热茶是待客之道,熊荆得体的言辞举动让妫公再次吃惊,要不是淖狡脸上无诧异之色,他都要以为正襟危坐的熊荆是一侏儒所扮,而非太子本人。
“敬告殿下,即位之礼已备,请殿下立赴期思就礼即位。”不用廉颇是怕得罪赵王,廉颇正因与赵王不和而流亡他国。淖狡本想相劝,可不好当面驳熊荆的面子,于是忍下。
“即位之礼应在数日后,我想两日后再赴期思。”熊荆对淖狡说着自己的安排。
“殿下,大军日行四十余里,两日后当在期思以东六十里外,即位之日当在百里之外。”淖狡提醒道,很是不解。
“是。”熊荆知道那时自己已在期思以西六十里。“老师,我已学会骑马,一日可行百里。前日城阳报外城已破,前线军情如火,即位之日大军不停歇,如此第十一日可至息县,与项燕合军一处。”
“竟如此着急?”淖狡默算下行程,只要熊荆能在一日之内行百里追上西去大军,确实可以在第四日抵达息县,与项燕会兵一处。
“蔡县之师如何?”熊荆不说即位之时,而是问起了蔡县淮北之师,按计划在江东之师赴息的这段时间,他们将从水路赶赴息县,以求在数量上对江邑秦军形成压倒性优势。
“蔡县之师已去七万。”淖狡答道。集结在蔡县的军队顺汝水至期思后,再从淮水逆水去息县,所以数字淖狡很清楚。“正应如此,项燕想率这十八万人先行北上。”
“他又要北上?!”熊荆因为恼怒而厉声,这把打着瞌睡的老廉颇吵醒了。
“淖狡见过信平君。”见廉颇醒来,淖狡当即对他揖了揖,妫瑕也是如此。
“赵国出兵了?”廉颇一醒就问赵国,身边的亲随赶紧在他耳边低语。
“赵国暂未出兵,”熊荆对赵国已不抱期望了,他解释道:“是上将军项燕有了七万援军,不等江东之师汇合就要拔营西去与秦军决战。”
“不妥不妥,楚军……”廉颇本想说楚军不如赵军,幸好被亲随拦住了。他虽然年老,可打了一辈子战,对秦军素来了解。“我方增兵,秦人焉何不会暗中增兵?对阵之时行奇诡之道乃秦人常例,楚军侦骑又不如秦人,对此殊难察觉。蒙武虽不如其父,也颇有大将之风,项燕以十八万楚军北上沂邑,必要大……必要不胜。”
离郢之时,熊荆暗中请廉颇随军出征,之后执弟子礼日日听他将为将之道、作战之术。廉颇确实老矣,可一些话说的全然在理。沂邑是楚军南北会师的要点,蒙武既然知道项燕要夺取此点,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如果项燕率十八万楚军北上,蒙武侦查得知马上加派十万人至江邑怎么办?以秦军的效率,不要说十万人,就是二十万也能做得到。
秦军具备马匹优势,马匹通过武骑士又转化为侦查优势,等于在局部范围内,战场对秦军已是单向透明,这就好像二战德军被侦破了恩格密码;再说楚军根本不是德军,倒和南北战争中的南军很是类似:有爱国心、敢战,但没有严格的军事训练和领先的军事技术。
“严令项燕必须等待江东之师抵达息县后,方可拔营前往沂邑!”熊荆强调道。“必须!”
“殿下,”淖狡呈上一份刚刚收到的飞讯,“项燕已定明日拔营,他有兵符在手,城阳仅剩内城未破,此时去讯未必肯听。”
“飞讯我来写!”熊荆站了起来,因为特意穿了高帮皮履,超过五尺的身高再让妫瑕惊叹。
大军日行四十里出头,自然不能依照沿路的驿站扎营,熊荆飞讯写好后,骑兵飞奔十多里才赶到期思的飞讯站将飞讯传至息县。飞讯不短,有百十个字,接到此讯时项燕的大军正收拾行装,准备明日拔营,听闻此讯发自太子,项燕接都没接只让军司马彭宗先看。
“可是要我们等江东之师赴息再开拔?”项燕笑问。
“正是。”彭宗面色有些持重,“看词句非大司马府之人所写。”
“那又如何?”项燕反问。“大子需在期思行即位之礼,再来已是七八日后,陈丐能守到哪个时候?再则,军中有个几岁大的大王,身边还有一堆大司马府的谋士,这战如何打?”
“四日后江东之师可至息。”彭宗把飞讯交给项燕,“从郢都行来四百多里,其中还有一个即位之礼,却只用了十一日,不能算慢了。”
项燕终于看了几眼飞讯。确实,上面所书词句与以往不同,可他还是不乐意与王者同行,省得那些近臣掣肘。“回讯:城阳外城已破,内城将卒恐难坚守,正日夜以盼,燕不得不率军速速救之。讯报之事,幸得陆离镜之助,我军以飞讯传讯,不输秦人侦骑……”
项燕说,旁边的文书记录,待完他又嘱咐道:“此讯明日一早送至息县发出。”
“你这是故意抗令,我们这位新王必然不悦。”项燕嘱咐明日一早发讯的意思很明显是要造成既成事实,故彭宗有此一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项燕安坐,并不在乎新王的不悦。“我等与其顾虑新王的好恶,不如多想想蒙武的秦军,此次北上,他会如何?”
“必然是增兵,若能再将我军击败于江邑沂邑之间,我军再无救援城阳之可能。”彭宗想都不想就道。驻扎于息县日久,谋士们早就谋划拟定了各种策略。
“若我拿下江邑不再往北,增兵的秦军当如何?”项燕问道,他北上并非为了决战,而是为了牵制。
“不再往北?”彭宗思虑起来。
“此前秦军数次激我北上,可见其愿速战之。我若北上,秦军必是一面暗中调兵,一面佯作不敌而放弃江邑,好引我至沂邑。我若真至沂邑,江邑必被秦骑所夺,断我输运、截我粮道以乱我军心,那时我必为秦军所败。”项燕推演着率兵北上后的可能。“我并非要与秦人战,只要秦人抽调城阳之军于沂邑,如此城阳或可有救。”
“若是、若是……”彭宗想到另一种可能。
“我军被秦军围于江邑?”项燕问,彭宗当即点头。
“息县江邑仅一舍半之地,后又有江东之师,秦军围我不可久。”项燕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