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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襄说罢,又道:“钜铁难炼,却非不可炼。当年欧冶子采铁山之精,终成钜剑。唯所费甚巨,宝剑仅为王侯之用。今楚军以此宝刀为骑军佩刀,想来已有炼钜铁之秘法。”
“孔兄以为楚国可大造此刀?”欧冶子之名诸人皆知,所炼宝剑珍贵无比,可他的剑从不用于兵事阵战。闻孔襄之意,楚国已然找到了量产钜铁之法。
“所言不中亦不远矣。”孔襄指着那串数字:“零一零五五二,不知此数何意。若是第一万零五百五十二柄骑刀,便是楚国可大炼钜铁于世。”
孔襄自己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铁剑素来是燕国最佳,吴楚虽有,仍不如燕地。而钜铁非铁精不可炼,即便是炼,也是耗费甚巨。楚国能以此刀备士伍,看来炼铁之术必有大进。下意识的,他又道:“鄙人有一远宗在楚国造府,或可知其一二。”
孔氏乃冶铁巨商,族人甚多,南阳曾是韩魏楚秦四国之地,是以韩魏楚三国皆有同宗。他如此一说,白宜、猗赞等人目光连闪,皆道:“我等或可同往。”
弦兑闻言一笑,白宜又看向解说楚秦清水之战的子缭,“子缭来大梁日久,楚王新立,或思慕将才。可否与我等同去寿郢?”
子缭身负兵学,从不言师出何人,于魏国游说然魏王并不接纳。白宜乃魏国大商白圭之后,祖辈和他师门颇有渊源,故暂歇白府,算是半个门客。
“楚国素不用外臣,新王又还未加冠,恐怕……”子缭沉吟,魏国不纳,天下他便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秦国。
“非也非也。”弦兑插言道。“楚王为大子时,我曾见过一回。”弦兑显得激动,“其人虽是未龀,然异与他人,言谈极为得体,更与我言借金之事,奈何未成。”
“借金?楚王与你言借金之事?!”弦兑是郑商,但并非是一个合群的郑商,是以和白宜、猗赞等人交好。
白家坐镇大梁,是有名的粮商;猗赞祖籍鲁国,入魏后曾于晋地经营牧业和盐业,奈何晋地已成秦境,空有巨金而无甚实业,全靠放贷为生;还有一直神游户外的师氏,其为天下有名的贩运之商,当然,和猗赞一样,秦军一占领洛阳,贩运生意便不好做了,家里的闲钱也多堆在大梁,只求食利。
弦高说楚王要借钱,这不是天上掉酱肉嘛。几个人当即瞪着他,颇有责怪之意。
“哎!”弦兑长叹,“惜此事未成。当日楚王问我几成子钱,我言天下皆六成,然若大王借,可勉为四八成,要是用急,小人愿献两千金为助,奈何……”
“楚王何言?”猗赞追问,脸上有恨铁不成钢之状。
“楚王言,”弦兑学着熊荆的声调,道:“‘若有事,不佞会再召你的。退下吧’”
“楚王谒见你时可有旁人?”白宜有些不敢相信,这样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是小孩有的。
“未有。”弦兑使劲想了想,还是摇头,“未有。然楚王那时颇困顿,幸得老仆在侧提醒。”
“楚国之例,见大王非大献重质不可。弦兑先生献金于楚王其为何不受?”子缭颇为奇异。
“然也。楚王非大献重质不可见,你是如何见的?”白宜又问。
“或许……我见时楚王仅为大子,还未为王。”白宜之问弦兑也百思不得其解。
“禀主人,秦国使臣姚贾已至大梁。”报讯之人终于来到了西室。秦赵使节到达大梁、何时谒见魏王、见面时说了些什么,都是重点报告内容。“然魏王并未谒见秦使,只让其于驿馆住下。赵使魏加今日已出大梁,往楚境而去。”
“大王何时谒见秦使?”白宜再问,以今日之势,合纵与否全在魏国,可上次合纵之后,秦国痛打的也是魏国。
“未曾言。宫中只说大王近几日食肉大增,言当索城于秦。”仆人补充道,见白宜挥手,这才躬身退下。
“赵国出兵,非攻秦也。”子缭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其仅为拉拢楚国。文信侯去职,赵国大恐,合纵乃其连魏楚自保之策。魏王此时当与秦交善,以免秦军再度攻伐。五城可索之于楚,然不可索之于秦。”
“子缭大才,奈何魏王不用。请子缭与我等入楚,楚王不用,再做打算。”白宜叹道。消息大家都知道,可要从诸多消息中理出一个头绪,非有才学之人不可。眼下子缭便是有才学之人,若他能为楚王大用,必有助自己在楚国开拓生意。要知楚乃蛮夷,非理喻之人,外国商贾皆不敢贸然进入。
“先生高才,我若能再见楚王,必为先生推荐。”弦兑也道,他见过楚王,想来再见也不难。
“既如此,不才便随诸位一道入楚。”众人殷切,为何所想子缭心知肚明,可想到或许能直接见到楚王,不用再投书于阍者、文吏,他也有些动心。
“大善!”白宜笑道,“那我等便追着赵使入楚。”
*
下雪的时候,城阳城里一片热闹。今日是冬仲(冬至)大节,祭祀后全军皆可饮酒。此时,秦军已基本退出楚境,分别于谢邑和马谷与楚军对峙。秦军确实是不想再战了,可楚军不退兵秦军也不能退兵,双方只能于边境开始无休止的对峙。
饱受战争摧残的城阳内府,一个硕大的沙盘展现在项燕面前。地图和筹盘太过简略,在熊荆的要求下,靠着侦骑之言,从郢都赶来的陶匠做出了马谷大致的地形图。截军山、下马山、棋盘山、五里河……,这些斥候口中地名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在诸人面前。
“日后我楚国的关隘、要城,皆制此盘。他国的关隘要津,也当设法制盘。”熊荆解释道。望远镜是可以简单测距的,但这需要搞定玻璃之后,另外还要做出水准器。
“大王为何舍稷邑而取马谷?”秦国已遣使和谈,秦军也退出了久攻不下的城阳。按项燕的意思,或可从谢邑渡淮水,抢夺稷邑盆地,可熊荆却一心想占领没什么价值的马谷。
“是马谷出谷距宛城近,还是出稷邑离宛城近?”熊荆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稷邑出南阳盆地的那条山道实在是易守难攻,项燕当初就堵了秦军十几天。马谷不同,出谷就是平地,走四十里就是比阳城,比阳城南门外是比阳河,此河径直西去一百一二十里就是湖阳邑(今唐河县)。湖阳是宛郡东南要邑,最早是蓼国,楚人灭蓼迁蓼人于淮水,改蓼邑为湖阳邑。
“大王是欲……”项燕、彭宗呼吸不由粗上了几分。出马谷便是南阳盆地,从这个方面想……,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我无欲。”熊荆不动声色,隐藏自己内心所想。“我军拿下稷邑,不过是堵死秦军东进之路,可若拿下了马谷,那我军或可在秦军击我之时也出兵攻击宛郡。不过是以守代攻而已。你们好好想想,如何拿下尽快拿下马谷。”
“禀大王,马谷两山夹持,长约五十里,最宽处不过六里,故秦军仅以左军数万人相守。我军要攻占马谷,输运艰难,故此谷我军只占南面一侧,未入谷内。”项燕说道,他对城阳附近敌我、地势了如指掌。
“从城阳码头输运至谷外几里?”熊荆问道。
“山路难行,恐一百四十里不止。”项燕道。“此为塗,只可行一轨。我军若大肆筑路,秦人又提防。不筑路,重车难行。”
稷邑方向是大道,最窄也有两轨,秦境则是三轨;马谷方向只有一轨,且山路曲折。
“就算一百五十里好了,”熊荆看着马谷南出口,这里已被楚军占领。“五万人斗食,一日2.7市斤,不过67.5吨。四轮马车哪怕载一半,每日也不过100车。一百四十里,每日六十里……,再算返程、再算马车自身耗费,700车足矣。”
熊荆按后世量制计算,而四轮马车运量,郢都测试的结果是双马平路装1.5吨,减去自身耗费(2车夫+2马精料=25.4市斤),日运输损耗仅0.85%,是秦军单马双辕车日损耗率8.8%的十分之一不到。因为山路难行,他预估四轮马车只能装0.75吨,故日损耗率倍增为1.69%,来回共计六日。路上消耗不过10.16%。600车除以(1-10.16%),不过700车。
“这……”大王心算厉害,彭宗不敢说计算有误,只道:“大王有所不知,四轮马车我军仅以牛挽,牛挽日行三十里,日食刍藁一百二十斤。且四轮马车未行过此路,不知可运粮几何……”
“牛挽?”熊荆怔了一下。牛挽,路程几乎要翻一倍,且日损耗率变成了4.36%,乘一个十日,损耗竟然高达43.6%!等于说几乎一半的粮食要消耗在路上。每日必须运抵100车军粮,往返共计十日路程即整条路上有1000辆往返粮车,除以(1-43.6%),全线粮车居然要1773辆。
这仅仅是谷口,再往里打,五十里又将增加四日往返,等于1400车除以(1-61.04%),算出来的结果是吓死人的3593。楚国哪里有这么多四轮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