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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卒超出计划表提前拿下了莒城,秦魏联军直到今日也没有进攻。陈郢本已紧张的气氛因为两场胜利不免变得轻松起来。这几日熊荆晨昏都教习芈玹骑马,或许是这样的亲密让她敢逾越君臣之礼,这一日的晨间,两人嬉笑之余她忽然道:“王弟为何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熊荆刚讲完一个笑话,这几日他依旧如牛负重,唯独与芈玹相处时有些快乐。
“然也。”芈玹笑着的时候眼睛好似弯月,眸子黑亮黑亮。因为骑在马上,裙下的袴高提了上去,足衣上的小腿雪一般白。“誉士杀人非不死也,然否?”
芈玹一直在熊荆身边,一些文书甚至是她在起草,因而她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修改后的誉士制度。根本不是誉士杀人不死,而是两套行政体系,犹如秦国的少府和相邦府。
难得快乐的时候,她偏偏提起公事,熊荆笑意散去,道:“誉士杀人死与不死就那么重要?”
“恩。恩。恩。”她孩子气的点头,“我以为王弟是天下最好的王,最好的王必会善待自己的子民。誉士杀人而不死,不公也。王弟只是……”一些机密的话她略过了,“玹媭虽不知王弟为何要如此安排,然玹媭深,信王弟终会给庶民予公允。”
“公允?”芈玹一口一个玹媭,自称起了姐姐,熊荆再度笑了,这时候他很想点上一支烟了,奈何没有。
“对呀,公允。为何天下总有那么多不公?为何有人锦衣玉食,有人却食不果腹?有人绫罗绸缎,有人却衣不遮体?玹儿看了许多史书,觉得呢天下是越来越公允的。以前,只有王卿可为将相,而今,布衣为将相则亦不在少数。假以时日……”少女的幻想是无边的,“千年以后,天下大概就真的公允了吧。”
“哈哈……”熊荆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不是嘲笑,而是被逗笑。芈玹诧异的看着他,脸有些羞红,可她又不觉得自己错了,待熊荆笑完她追问道:“王弟我说的不对?”
熊荆很无情的摇头,冷声道:“千年以后,天下更没有公允,只有奴役。”
“那两千年以后呢?”芈玹不死心。
“更是如此。”熊荆残忍的笑。
“当真?”芈玹眼睛瞪的很大,唇嘟圆了,惊异的模样让人怜爱。
“今日天气不错。”熊荆看了看天,最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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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陈敖之事可见,大王以誉士代我之心昭然若揭。县公切不可再信大王之保证,全国各县应在郢都启外朝之时,废朝国人之政……”正寝不远的县尹府,县丞陈壁如此说道,陈兼一直闭着眼睛,如若罔闻。
“誉士之制亦当废除。”跪坐于陈壁对面的是县司马陈不可。“什么誉士?全是大王的死士,若每党、每族、甚至每闾都有了誉士,还要我县司马、县吏何用?”
“重文教、崇鬼神之政亦不当行。”彭宗亦道,他算是陈兼的门客,事事都为陈兼考虑。“县公要知,大王之政非新政,而是变法。”
“变法?!”变法两个字让陈兼睁开了眼睛,他的语调不像常日里那般谦卑,酒糟鼻通红通红。“那未龀小儿居然要变法,我怎未看出来啊?”
“正是变法!”彭宗很认真的道。“朝国人、启外朝,所谓一党一国人,实则是反间之计。试问县公,若无朝国人之政,县民听谁人的?有了朝国人之政,县民又听谁人的?县公只看到各县邑派去郢都外朝的国人可制约王权,却不知本县外朝之国人也制约了县权……”
人总是喜欢看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潜意识里忽略对自己不利的一面。彭宗一说,陈兼便醒悟了。也有人没有醒悟的,陈不可道:“可那些国人皆听命于县公啊?”
“此时自然是听命,若等他们坐稳了位置,知朝国人之政与县公无涉,岂会再听命于县公?弗听也。”彭宗道,他也是从陈敖之事才看清了大王的意图。
“誉士,乃大王置于县邑之死士,彼等非杀人不死,而是县邑无权处死;国人,乃大王置于县邑之臣僕,彼等非听命于县公,乃听命于大王;文教,虽未见其行,然以誉士、国人二制度之,亦使县民受命于王而非受命于公;巫觋,大王生来就是我楚国巫觋之长,全国巫觋皆听命于王……”
彭宗一口气说出自己对新政的理解,听得陈兼、陈壁、陈不可几个张口结舌,可又无言以对。
“此非变法何是变法?”彭宗反问诸人。“秦国变法,乃请他国士人,编撰律法而行之,以使各县之权皆收于王。大王之变法,看似凌乱,不显山水,实则处处布局,然收县邑诸公之权,与秦国变法无异。唯此权非全收于大王之手,一些又分与县邑国人之手……”
陈兼懂了,陈壁和陈不可也懂了。失权的焦躁让陈兼站了起来,度步之后他问向三人:“……若之何?”
陈壁急道:“我等当告之于左尹国人使钱买简之事,以废朝国人之政。”
“不可、万不可!”彭宗断然否定。“朝国人之政乃反间之政,若县公告奸,必使县邑众人与县公离心。且若大王不废此政,再选何如?”
“子图缪矣!”陈壁自有陈壁的打算,“何必由县公亲告,我另寻人告之,后再使人杀之,便说是被告之人所杀,绝无后患,如此,朝国人之政当废。”
“你欲使何人告奸?”陈兼心动,这确实是一条妙计。
“便使……”陈壁眼睛转了转几转,他居然附耳告之于陈兼,让彭宗和陈不可一阵怒视。
“善,大善!此可谓行一而得二。”陈兼掐起了胡子,频频点头,酒糟鼻更红。
“禀告县公,大王请县公至正寝。”门外有县吏禀告,身边站着一名谒者。
“敢问大王何事?”陈兼抚着胡须问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乃守城之事,亦召县司马陈不可。”谒者手持召节,还好是两节而不是三节,若是三节,陈兼就要跑过去了。“请县公、司马速至正寝。”
“唯!”面对谒者陈兼、陈不可不敢不客气,两人揖礼后急急出门,与谒者通往正寝。
确实是大王相召,但相谈的是大司马府作战司的郦且。他一见面便道:“秦魏虽未攻我,亦请县公使城内之民离城,一户只留两人,亦可一人不留,以减少粮秣损耗……”
郦且说话极快,陈兼正要说县民恐不愿离城时,他抢先再道:“县外之民,县北柽城之乡州须遣散至县南或他县,秦魏大军从县北而来,县民若不离家,恐将被敌军掳而为奴。”
“魏人并无犯境啊!”打仗谁都不想,可陈县位置在这,北面有事首当其冲。
“秦魏大军正集于长平(今西华县东北),前锋已至鬼阎。”郦且嘴里的消息让陈兼一阵无力。长平是魏县,在陈县西北七十里,鬼阎则在楚魏边界,与楚国的边城柽城相距不到三十里。不出五日,大军便行至陈郢城下。
“秦魏有多少甲士?”陈不可毕竟是守过城阳的,看上去坦然自若。
“不知。”郦且看了他一眼,后又补充道:“谍者于大梁闻之,秦将辛梧率四郡兵助魏人攻我,四郡之兵,必不下二十万,魏国为防秦人假道伐虢,亦当有二十万。”
“四十万?!”陈不可倒抽一口凉气。当年城阳可只有二十万秦军,真正攻城的不过十万;陈兼则软到在地,四十万大军压来,陈县必是不保。
“县公、县公。”陈不可将他扶了起来。
“魏人、魏人伐我,就不怕秦人假道灭魏吗!”陈兼涕泪都出来了,他气愤不已,衣袖怒挥。“上将军、上将军何在?我楚国大军何在?”
“上将军已离陈郢。秦魏此次并非只伐陈县,淮水上游之城阳、汝水上游之平舆,皆受其攻伐。”郦且并不在于陈兼的失态,“请县公着吏胥速速遣散县民乡民,彼等可至郢都就食,郢都煤矿、船厂、造府全都缺人。”
脑中仿若一记轰响,陈兼什么也听不见了。上将军离郢,大军也不来救陈,看来陈县非失去不可。他虽是县公,实乃县主,陈县要是丢了,他可什么都没了。
“大军何时攻我?”陈不可镇定了下来,开始询问敌军动向。
“不知。”郦且无奈的摇头,他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大军已陈兵多日,似无攻我之意,然若不欲攻我,为何又陈兵于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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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王歇息片刻,天已经亮了。”华阳宫里,又守了一夜的秦王赵政正在祖太后床前瞌睡,赵高犹豫了几下,还是劝了一句。
“不必了,寡人不困。”赵政不耐烦的挥挥手,强打起些精神。那日祖太后晕厥便一直卧床不起,即便醒来也口不能言,他就一直这么守着,希望祖太后康复。
秦宫残酷,正因如此,亲情才显得珍贵。父王走后,亲祖母夏太后又去了;夏太后去了,成蟜忽然就叛乱;成蟜乱后,母亲又被奸人蛊惑,欲立那两个杂种为王……,亲人一个接一个不在,如果当初立父王为王的祖太后也走了,偌大的秦国他真不知该寄亲情于何处。
“芈玹!”赵政终于想起祖太后的贴心宝,“芈玹何在?”
“禀大王,芈玹已至荆国。”赵高答道。
“为何去了荆国?快把她找回来!”提起楚国赵政就不悦。此秦魏大军陈兵楚国边境,战事一触即发,但担心战事加重祖太后的病情,他不得不下令大军暂缓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