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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饭桌上。
这座院子处处都很小,即便是正厅也是如此;可惟独这饭厅,竟是别样的庞大。
秦越人共有十二个徒弟,十一个男徒弟,加上秦佚一个女徒弟,分餐而食,这偌大的饭厅竟是完全容纳的下。
一开始昭云还在疑惑,不过听一旁的子阳解释之后,他的表情更精彩了。
原来为了让大家能够一起吃饭,秦越人命人将两间屋中间的墙壁凿开砌好,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师兄弟按照排位次序坐定,昭云因是客人,坐在次位,而无敌只能坐在最末端,与小师妹秦佚四目相对。
不过无敌可再也不敢看她了,今天下午在房子里被这女的又抓又挠又锤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是脑袋上绑了绷带的子容帮他针灸了几下,方才慢慢消了肿。
“噗嗤!”
看着模样滑稽的无敌,秦佚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无敌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又是嚷嚷了起来,“要不是你,我至于变成这样吗?”
秦佚吐着小舌头,完全不似今日泼辣模样:“那是你活该!略略略!”
“开饭啦!”
一个憨厚老实的黑肤汉子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走了进来,将每个人的桌案上都摆好;昭云本来对战国食物已经习惯了,每天当猪食在吃,可这个人的菜一上来,就让他目瞪口呆。
韩国的腊汁肉,洛水的虾米煲汤,酒酿黄河鱼……虽然不如今日之精美,可单单这三道大菜,就让昭云对战国的饮食环境印象大改!
“你们……平日都吃这些。”昭云声音颤抖的问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些人比同时代的人可幸福多了!
子阳笑道:“并不是……”
昭云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往日吃的比这还好。”
“噗!”
这句话直接把昭云吓喷了,感情这些家伙一天到晚吃的都是帝王级别享受?
子阳这才解释道:“为我们做饭的子越师弟虽然较晚加入我们,可以前是个庖厨,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而且在与师傅学习之后,明白了各种调味料、肉食的性味,做的菜也越发好吃了。”
“与其说我们是在吃饭,不如说我们顿顿都在食补。师傅平日最在乎这些了,若是子越师弟做的饭不好吃了,师傅还要鞭笞教训的!”
虽然说的模糊,但昭云也是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师傅是个吃货,但是医生的事情怎么能叫贪吃呢?那叫食补!
昭云只有一个字可说——服!
子阳为昭云一一介绍了师兄弟,可十二个人啊!他怎么可能一口气记完?只能转移话题:“你们大师兄呢?”
“大师兄子豹一直随在师傅身边;师傅毕竟七十多岁了,万一有个闪失那可不好,所以大师兄一直随在他身边。”
呃……
七十岁,十二个徒弟,换心手术,在洛阳救治老人,秦越人……
所有线索连在一起之后,昭云的眼睛彻底直了。
“嗒、嗒、嗒……”
平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如同儒家子弟,却更具一番俗气。不多时,一七旬老者踏着清波缓缓而来,身后紧随一人,低着身子,使自己的身高尽可能的低于那名老者。
秦越人年过七旬,须发不白,步履轻健,两双眼睛炯炯有神,面目平平却无皱纹,面颊因火光而微微闪烁着,平日吃的好,脸上都是泛着了油光。
若非子阳说他老师七十岁,昭云完全相信这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壮汉!
不过这对于现在的昭云已经不稀奇了,他已经想起了秦越人的另一个称号——扁鹊。因为这个名号太过响亮,以至于更多的人还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
既然是神医,怎么会不懂养生之道呢?
至于子豹,那是个谦逊的中年人,三十五六的模样,样貌儒雅,衣衫平整;众人起身见过秦越人之后,又齐齐朝子豹施礼。
没有一个人说话,皆立的笔直,就连平日大大咧咧的无敌都老实了不少;直到秦越人走到最上方坐端正之后,众人方才缓缓坐下。
“……子越。”刚刚落座,秦越人便叫了一声,气息平稳,波澜不惊,如一汪止水,清澈人的心灵。
“学生在。”
秦越人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少了。”
昭云强忍着笑意,这个老头刚才给人严肃的感觉便在此刻荡然无存。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鼎鼎大名的扁鹊和孔老夫子一样,是个吃货!
子越为难的说道:“师傅,不是学生不做,只是今日有客人前来在预算之外,家中费用有点……”
昭云一愣,感情自己坏了扁鹊好胃口不成?
秦越人摇了摇头:“怎会如此?家中费用都是由你分配,两成日常费用,四成药材费用,四成买食物的费用。就算买食物的费用用光了,你可以用那两成日常费用啊!”
“师傅,日常费用早用完了,一直都是从食物费用里面扣除的;这个月的食材费用本来就剩的不多了。”
秦越人沉吟片刻,问道:“……药材费用还有吗?”
“药材费用足够。”
他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便好,吃饭吧!”
秦越人虽喜欢吃各种好迟的,也怕没东西吃,可他终究有一个原则,那便是绝对不能动药材的资金!
说不定为了自己一时嘴快,便有一人命丧黄泉。
饭席不如昭云想想的一般安静,反倒极其活跃,像是真正的宴席一般。他们一面吃饭,一面交流着自己最近的感悟,就连那书呆子子容,也敞开了话匣子。
这里似乎是世俗礼法以外的宝地。
“你便是那位昭云?”
不知何时,秦越人竟然都已经将饭桌上的菜吃干净了,都快要舔盘子了。
吃完饭的秦越人便叫住了昭云:“你的事情我已听子阳说了,不过很遗憾,我并不能帮你。”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轰在昭云心头:“为,为什么?”
秦越人摇头轻叹:“非是我不救,只是蜀地太过边远,瘴气严重,路途艰难,我这老骨头一来一回恐怕就散了架!我还想多医治点人,而且那瘟疫已过了三个月之久,只怕早到了爆发期,我即便是去了,也来不及……”
秦越人的这句话,总结起来就几个字: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扁鹊三连,无懈可击!
可昭云笑不出来,他握紧了拳头,几乎是拷问一般的喝道:“秦先生,我素来敬仰您的贤名,可医者行于世,何处病患不是患?难道就中原的病患是人,我们蜀地的病患就不是人了吗?”
晚席安静了下来,无论是秦越人还是他的徒弟都在盯着昭云。可是昭云丝毫不惧,又道:“秦先生……我知道这么说强人所难,可您说瘟疫到了爆发期,那他一定就爆发了吗?纵然我家乡百号人千号人能够救下一人,那不就足够了吗?”
“我们是医工,但却不是谁的私人物品!”一个徒弟喝道,“医者,可医一人,医十人,医百人乃至千人,可他治得了整个天地的疾患吗?若是一个地方有一人得病我师傅就得去,那师傅早就累倒了!”
“师弟……”子阳似乎想劝一下自己莽撞的师弟,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出不了口了。
他希望能够帮到昭云,但同时现实又无法让他这样;因为他们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救下来的。
“非是不救,心难勉之。”就连话很少的子容都是如此言语。
子术沉吟了片刻,道:“师傅一走,不知千人万人死于疾患;昭先生,不可太过自私。”
“千人万人,不及我心中一人!我知道我很自私,可人活世上,不得自私,为何大爱?连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靠什么行走于世间,医治天下之人?”
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有无敌不停蠕动嘴巴的声音。
不远万里去就一群不知道能不能救好的人,与在当下救治更多能够救好的人,究竟哪一个才算是正确答案?
没人知道,或许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医生本来就只是一种职业,你不能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强求他做什么。可是在病患心中,又是如何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好起来?
“子越,收拾桌碗,为师累了,想早点休息。”
秦越人的忽然开口,几乎直接宣告了昭云的落败。
“诺。”
……
晚席不欢而散,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子阳留下来陪着昭云,毕竟是他提议让昭云找秦越人的;可是如今事情有变,他也有责任。
“别伤心了,师父有师父的想法,你我皆不能强求。”
月色之下,子阳极其温柔的安抚着昭云,可昭云却摇了摇头:“不,确实是我不对,让一个七旬老者跋山涉水去救人……太荒谬了,若是出现了意外,天下人都不会原谅我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可是我看师傅……其实是有意帮你的。”
昭云一愣,忙问道:“此话何意?”
“你有所不知,当年师傅医术尚且不精的时候,便有一朋友患病,他连忙前往,却没能医好他,至今这都是他心中的一道坎。或许是因为你的那句话,师傅动摇了;他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才一心一意的将心思放在医术上,以求拯救更多的病人。”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昭云道,“有你们这群徒弟,他会名垂千古的。”
“你不想救你的亲人了?”
“想!”昭云想着卧榻再床的夷月,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可是我不能逼迫先生前去!他也不会同意的!”
子阳忽然一笑:“其实,你有办法说服他的……”
“……什么意思?”
“昭兄你听着,如此如此……”
明月如钩,不知彼岸的花儿,如今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