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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5章 明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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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阿音从未渴望过什么,现在,她惟愿时间停留在此刻,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

    明月当空,国公府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亭子里,将小桥流水点缀得斑驳陆离,水池顿时变成了银色的海洋,梧桐树就像披上了银色的缎带,柔和的光,留下了许多美妙的遐想,清凉的光辉溶入眼睛里,让两人的目光充满美好的希望。

    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眼眸,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另一双是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晚风飒飒,吹动阿音手腕上的赤金铃铛咕噜噜的响着,两个人静静躺在亭子的地面上,仰望满天繁星,晚宴都散了,战王府的公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拉我来这里。”阿音嚅糯着嘴角,轻声问道。

    荆茗背着手枕着脑袋,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说道:“因为我白日答应过,以后带你一起玩的。”

    阿音淡淡一哂,嘴角弯弯,“那为什么不带上哥哥,我们两个躺在这里赏月......好像......好像吃独食似的。”

    荆茗低垂着眼睑,一拢白衣,玄纹云袖,笑开了云淡风轻,“嗨,提那家伙做什么,他凡事就听大夫人的,有时候连老子的话都不肯听呢。”

    “大夫人......母亲大人么?”阿音有些紧张地问,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也缓下来,眉眼看着荆茗。

    月光洒照在男子脸颊上,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捉弄着虚无的星空,长长的睫毛在棱角分明的脸廓上,形成了醉人的弧度,发随风而动,偶尔抬起的眸,让阿音呼吸一紧。

    “当然是琼羽那小子的母亲了,你是不是傻......”荆茗两颗虎牙露出来,正打算给阿音来个爆栗,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住口,“对,对不起啊,我忘了你是庶......”

    阿音不太明白荆茗在说些什么,寻常十五岁的女孩家,怕也不会懂得太多道理,只能就着微醺的月色点下了小脑袋,傻里傻气的答应着,“嗯......没事的。”

    荆茗松了一口气,扭头看阿音,这个说话半土半纯,扭扭捏捏一身呆气的丫头,想起来她的遭遇,晶莹的眸子里像是凝聚起波澜,轻微的叹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仿佛是在疼爱自家受到小委屈的妹妹一般,阿音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远山眉微弯,星河灿烂的璀璨。

    “你与林琼羽算是同父异母的,林琼羽的母亲是国公府林伯伯明媒正娶进门的大夫人,而你的母亲......算是林伯伯的第二位夫人,这些事也都是我在国公府长大这些年里道听途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总之你知道以后大家都会对你很好很好就是了。”清亮的男声传过来,拨动了阿音的心弦。

    “那......你知道我母亲去了何处吗,我,想见见母亲。”阿音吸着鼻子,有些忐忑的揪住裙角,银丝织就的绣花香袋闪烁着白光,海水云图仿若随风波荡。

    “你的母亲啊......”荆茗像是在回忆一件遥远的往事,目光深沉,“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大概要许久许久才会回来的。”

    说完,荆茗眉眼温柔的握过阿音的手掌,阿音身子轻颤一下,随后让自己放松下来,安心任人握住自己,那人语气平和却又带着淡淡暖意,“在你母亲回来之前,我们都会照顾你的,进了国公府,就要当成是自己的家。”

    阿音呵呵笑着,她总是这样,见人五分笑,不缓不急,不轻不重,不亲近不疏远的笑着,无论别人对她横眉冷对亦或是体贴热切,纷纷报之以微笑。林染在紫衿乡总会愁眉苦脸的指着阿音倒苦水,“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妹妹,怎么见了人就只会傻笑呢?”

    阿音也不是未曾掏心掏肺过,只是想着自己十五年来寄人篱下,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玩笑话越长大便越觉得荒唐了,人总是那么复杂,有人嘲笑自己是没有爹娘的野种,有人假笑着与自己交往却背后倒打一耙,唯独敞开胸怀坦诚以待的恐怕也就只有阿爹阿娘还有林染哥哥,和每个不同的人打交道都要费尽心思实在太累,就这样笑着,看着,听着,活着,一晃七八月,匆匆十五年,便没有烦恼了。

    “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的,琼羽哥哥,爷爷,还有荆茗你,都待我很好很好的,我高兴的。”

    阿音嘴角淡雅一笑,脸上未有一丝胭脂,画眉的眸子宛如清潭,深不见底,让人猜想不出任何心思。

    只是想着今日赶车人那意味深长的眼色,国公府连廊里两个婢女掐头去尾的一番话,哥哥林琼羽见到自己时似亲又疏的举止,阿音心口有些发紧,秀气的十指微微从裙角上松开些,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正常,模模糊糊的,仿佛自从来到国公府,自己便迷了路。

    “对了,你晚上不回家吗?”阿音醒过神来,不再思考这些搞不懂的问题,小鼻子一翘,继续笑着赏月,眸光中一道流星闪过。

    荆茗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又散发出光芒神采,“战王府,已经冷清许些年了,还是你们国公府热闹呢,现在又来了个妹妹,以后我当然更得赖在这里不走了,琼羽有妹妹就跟我有妹妹了一个道理啦。”

    阿音不明白,傻里傻气的追问,“战王府,你的父亲母亲想你了,你也不回去吗?国公府......我家,再好,终归不是你的家啊。”

    皎洁的夜光隐藏着一丝忧愁的思绪,薄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浓云在轻柔月光和星辰的照耀下,便染成了银色,荆茗嘴角不自觉的一抿,“我父母......在十年前就过世了......从小我就常来这国公府的......那天......呵呵,罢了,再过四年等我到了二十岁承袭父亲的战王位......就不会再来烦扰你们了。”

    阿音心里一颤,竟不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桀骜不驯的战王府公子身世比自己还要悲惨,眼睫毛微微抖动几下,声音轻柔,“对,对不起啊。”

    “无碍。”荆茗大咧咧的一笑,月光打在他身上,渡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勉强支撑住弧度,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固执而潇洒,声音轻颤,“都是过去......好久好久的事啦......却怎么也忘不掉......一个人在战王府待得寂寞了......就喜欢找琼羽耍乐子......人生要向前看的,丫头你得向我多学习哦。”

    阿音轻声嗯了,直到很久之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哭着抱着安慰他,他也仍是笑笑,仿佛云淡风轻,总喜欢把自己的伤痛隐藏起来,然后大方的笑着说没有事,因为害怕关心自己的人会难过。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房歇息去吧,回房让佩玖给你倒杯热茶,免得着凉。”荆茗推了推身子骨软软的阿音,赶她走。

    阿音磨磨蹭蹭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了一下裙角,眸子里晶莹闪烁,“你,不回去歇息吗?”

    荆茗眼泡微阖,并没有看她,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棱角分外,开口依旧舒朗,“我不急,再躺上一会儿就走,你一个姑娘家自然早早回去的好。”

    “好。”阿音朝着荆茗摆摆手,简单的回答一字,右手腕的铃铛叮叮当的脆响,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仍是用不发音的唇角轻轻比个口型:“晚安”。

    待鼻尖的一缕少女清香浅淡,少年悄然睁开了双眼,大眼黑溜溜的另有一番气韵,望着漫天星河流转,吹了个哨子,心情似乎颇为愉悦。

    ......

    ......

    回到青砖铺就的长方形小院,院当中砌着个花坛,上面陈放着十几盆盛开的菊花,花坛旁那棵一丈多高的红海棠树,枝条被修剪得疏密适度,月光洒照下,整个庭院更显得古朴、静谧,只有当阵阵清风吹拂,从盆菊和海棠树上落下的枯叶在地上沙沙作响时,才偶尔划破院中的沉寂。

    阿音抬头一看上面,房间的灯烛还在亮着,佩玖该是在房间等了自己许久了,心下一愧疚,加快了步子上楼去,推开门,淡淡的熏香扑倒鼻尖,浅浅的人影倒出佩玖的身子来,佩玖赶忙走上前来作揖,“小姐,您回来啦。”

    “辛苦你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阿音还是有些不习惯使唤下人,轻轻点头。

    佩玖看着阿音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心下明白些什么,也不点破,便告了声退,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温婉的嗓音,“那个,还有热茶吗?”

    “后厨应该有的,奴婢这就去帮您倒茶。”佩玖脸上漾起笑容,嘴角咧的灿烂,觉得自己侍候的这个小主人有些可爱了。

    阿音有些百无聊赖的靠在窗沿上,院子里形形色色的草木到了夜里便如鬼魅一般随风簌簌的抖来抖去,四下里漆黑,阿音安静看着窗外,耳畔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啪嗒声,像是什么倒在了地上,心下奇怪,便走出房间看。

    声音像是从房间隔壁传来的,阿音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上来时便注意到那间房点着灯烛,只是不知何人在住,不想打扰也不想知道。但现在那间房传来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佩玖取茶没有回来,只能自己过去看一眼。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阿音轻敲了两下房门,有礼貌的问。

    房里没有任何回应,从外面看上去极其亮堂,隐隐有奇怪的味道飘出。

    “那个,我进去了——”阿音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用手一推,房门没有插门闩就直接打开,顿时一股浓烟飘出来,呛得阿音咳个不停。

    房间的一边,映入眼帘的是粉黄色的帐幔,帐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的铺于帐下,看着柔软却也单薄无比,紫檀轻轻插在香炉闪着火星,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再看另一边,地上是倒下的两根火烛,火苗顺着一帘帷帐正在燃烧,一股股浓烟飘上房顶,飘飘渺渺。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阿音赶忙跑过去,脚上的绣鞋踏灭了烛火,看着腾腾燃烧的帐幔,有些惊慌,看到床榻上的金丝绸被,立马跑去抱回来,费力的拍打在火焰上,发鬓的几根细发被高温烫的卷起来,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火扑灭,长喘着气瘫回到门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总算,把火,灭掉了呢。”

    阿音秀气的脸颊上沾染了几抹黑灰,一头青丝披散在双肩上,略显狼狈。

    “你是谁,谁让你来这房间的!”

    突然,阿音被另一道声音吓了一跳,从楼梯上来一个妇人,穿金戴银雍容华贵,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约莫有四十五六岁年纪,脸上略施脂粉,肤色白嫩。此刻竟是狰狞着脸色过来,看到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黑灰,顿时嚎啕一声“我可怜的瑶儿啊”,使劲一把推开阿音,冲进了房间,捧着房间里的物什撕心裂肺的哭。

    阿音被夫人推倒撞在了门槛上,额头上立竿见影的显出一道红印,随后有浅浅的血迹从印子里面渗透出来,阿音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挣扎着从门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跪倒在走廊上,额间的青莲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红光。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是?”

    这时,取茶回来的佩玖见到一身狼狈的阿音,急忙丢下茶水过来扶起柔软的身子,阿音被推的七荤八素,眼影中隐约是看见了佩玖,唇角咧开笑容摇了摇脑袋,“佩玖,我,没事,歇一觉,就好的。”

    佩玖急忙扶她回了房内,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有些魔怔的夫人,喃喃道:“小姐怎么会去这间房呢,这可是大夫人给琼瑶小姐留的啊——”

    大夫人......林琼瑶......瑶儿......

    阿音只听着这些字眼,昏沉沉的,心里小心咀嚼着,不敢妄加揣摩,不敢念出唇齿,仿佛那便是罪过,仿佛那是神圣不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