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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秋风卷过落叶,叶子枯黄的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有远方行客驾着马车踏踏驶过去,带起风沙颤动,凭白卷起一番波澜。
巍峨气派的战王府,两名金甲武士持戈护卫在黄橙橙闪耀着日光的牌匾之下,不远处两尊睚眦目裂的石狮子各自拱卫一边,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稀少,大抵都聚集在了街道的另一角毗邻市集的地方,不远不近一街之临,不近不远与国公府亦是一街之隔。
青石板铺就的鸾道上,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青色衣裙,从双戈间莲步而出,唇角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浅浅的远山眉勾勒出笔墨山清,颈肩斜挂刺绣海水云图的绣花香袋,右手腕赤金铃铛随着步子铃铃响着,不施粉彩,额间的青莲更逾淡妆浓抹,更胜万般风情。
夕阳的余晖吐过云层最后洒射下万丈高空,街道上纷杂吵闹的声音愈发强烈起来,阿音十分新奇的看着三百六十行热热闹闹,对神都城里的繁华熙攘更是稀罕无比,毕竟这些,在贫瘠的紫衿乡是不可能见识到的。
“包子嘞——热腾腾的肉包子!”
“大饼,刚出炉的大饼,正宗的南秦府大饼!”
沿街走过,香气扑鼻,各种吃食小店沿街铺开,护城河水岸连城火红一片,形形色色的人群街头巷尾的吃喝行乐,或有青衿士子抱怨来年的大周朝春试该会有如何之难,或有外疆蛮人商讨面见人皇该进献如何之厚礼方能保一方太平,或有游侠散修切磋武技或各自吹嘘今年是以何等微末错失天枢城海选,总之,阿音听在耳中,当个乐子微微一哂,便揭过去了,王婆卖瓜,焉能不夸。
“棉油,棉油喂——”
“拔盆、拔锅......”
耳边呼啸过数不清的叫卖声,阿音吸着鼻子使劲嗅着市井间的香气,忍不住的就听见某个地方咕噜噜叫了一声,捏了捏腰间的袋子,里面硬邦邦的,好像有前几日桐伯塞给自己的几个钱锭,于是目光锁准了街角处的螺蛳粉店,口水咽了咽,就攥着衣角溜达过去。
螺蛳粉店口挂着两枚菱形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什么字体,阿音也歪着头仔细看了半天没看出个端倪。店里食客算不得很多,跑堂小二搭着毛巾来来回回忙碌着倒也忙得利索,店面虽小却不怠客,桌椅板凳统统打理得一尘不染,再新些的饭桌几乎光可鉴人,镂空雕花的窗柩、门扇,从简朴中透着些许忙于生计的心酸。
“哎,这位姑娘,欢迎光临小店,我们小店的螺蛳粉啊是最正宗的了,猪肉、米粉、香料那都是新近买的,绝对干净卫生,而且我们卖的螺蛳粉既实惠又便宜......”被一天的热气整的油头满面的店小二热情迎上前来,也遮掩不住略显稚气的脸庞,见阿音衣着不俗,心想该是哪家的大小姐之类,小二便极度热情的招呼,算计着该能拿不少小费说了一遭,见阿音面上兴致缺缺的样子,识相住了口,“那个,姑娘一个人嘛,那我给您上一份中碗的......”
“上两碗,还有本少爷的——”
清亮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阿音第一反应的回头去看,身高七尺的男子,偏瘦,穿着一袭绣麟纹的青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一如既往穿着白鹿皮靴。
荆茗从门外大刀阔马的踏着步子进来,甩手给了店小二一块沉甸甸的钱锭,店小二顿时就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油面的稚气背后有些慌了手脚的意味,总有此时不说点什么好听到翻了天的甜话自己就别干了的想法,就差当场跪地俯身叩首、谢主隆恩了。
“两份螺蛳粉,快点的啊,还愣着干嘛?”荆茗不明所以,眉目奇怪,翘起白鹿皮靴轻踢了下店小二,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店老板家的傻儿子。
“哦,啊,嗯?就......就要两碗?”店小二捧着钱锭,眼神里有了同先前荆茗一样的波动......
“废话,本少爷可不喜欢吃这些......叫什么来着......”荆茗托着腮想了想,脑后灯泡一亮,“对,垃圾食物,你还想再给本少爷来一碗是不?你丫想毒死我顺便多骗本少爷点钱是不?”
店小二愣看着气得跳脚的年轻男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青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怎么看怎么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想到......倒还是有些毛躁脾气的哩......
“怎么......哦......是不是钱不够?差多少,阿音,补给他——”荆茗挑着眉看了看店里一片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暗自撇撇嘴,又注意到阿音那张布满黑线的额头。
“够......够,小的这就去吩咐过后厨,给您二位专门做两份——”店小二颠着脚兴冲冲的没了影儿。
“靠,什么跟什么,阿音,你说你怎么会来大街上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呢,小心吃坏了肚子。”
荆茗拽住阿音的手腕,赤金铃铛脆生生的响了响,随后阿音便见到身前男子踮着脚使劲往房梁上瞅着蜘蛛网,然后又拈着手指头摁了摁最近的一张桌子,随后发出吱嘎吱嘎的破败声,男子脸上恶寒,好在抬起手发现手指并没有灰尘,男子有些凝重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恶仗。
两个人围着最干净也是最新的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来,荆茗坐在凳子上面动来动去的,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阿音心想这家伙大抵是坐不惯小地方里邦邦硬的木凳,自己倒是坐上去一阵亲切感,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紫衿乡与阿爹阿娘还有林染一家四口围坐在荷塘边共食一锅饭的日子。
“你,跟过来,做什么?”阿音撩了撩一缕丢下来的发丝,用不适应的口音说话。
荆茗看到阿音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一乐,也学着十分流利的结巴道:“我,跟过来,吃晚饭啊。”
阿音憋得小脸通红,只能吸着鼻子磕巴着用不流利的神都口音与面前那厮继续对峙,“你不是,不喜欢吃街边摊的,家里有红烧肉,刚做的,不吃,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音已经习惯性的把嘴边的战王府改口称,家。
荆茗讷讷的挠挠头,纤细的手指透出骨白,“啊,原来红烧肉做好了啊,我在府里没找见你,以为没人给我做饭了呢,这不就着急的出来寻你做饭呢嘛。”
“那怎么办呢,红烧肉,回去就凉了,不好吃的,做了,一个多时辰的。”阿音有些埋怨的看着荆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咬着牙磕巴。
“咳......没事的,本少爷吃红烧肉没那么多讲究,管它热的凉的,统统吃掉,统统吃掉,嘿嘿。”
阿音心里暗自撇撇嘴,心中狐疑既然没那么多讲究干嘛不吃战王府厨子们做的红烧肉,非要指名道姓的使唤她这个可怜‘闺女’下厨......
“哎——两位贵客,刚下好的螺蛳粉,您二位慢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啊——”
两人王八对绿豆说着话的功夫,店小二腿脚麻利的端上腾腾泛着热气的螺蛳粉上来,然后附上两双筷子,倒是也跟店里其他客人所用餐具稍有不同,显得更精致些。
圆盘大小的落日遥缀在天际,另一头的月牙儿已经显露端倪,红与蓝的纤悉交融,日与夜的天地交替,世人所景仰的神圣威力推动着岁月如梭,阴阳变幻,引得无数追随者前赴后继的探寻天道,修心问仙,踏足天际。
神圣威力带来了夜色,阿音小口吃着螺蛳粉,眼角的余光不时瞟向桌对面来来回回敲着碗筷的荆茗,碗中的热气被筷子勾起复又消弭,眼前的男子脸上吃了苍蝇似的复杂难言,刚刚见他尝了一口螺蛳粉,表情似乎还是不错的,之后就吃不下第二口了。
那种神情,嘴角的扭曲,白净面庞的抽搐,高挺鼻梁细微的嗅动,剑眉上下抖动着,眸子里的黑山白水波澜个不停,被阿音解读出来是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委屈......
阿音从一旁的碟子里又夹了一小撮芫荽丢进碗里,继续小声吸溜吸溜的啜着螺蛳粉,小脸被芥末和辣子浸得发红发烫,像是新婚夫妇燕尔之喜时涂抹了腮红。
“你喜欢吃芫荽?”荆茗百无聊赖的勾起米粉一根根送进嘴里,复又盯着那厢阿音的吃相。
阿音几乎快要埋进碗里的脑袋点了点,然后一脸满足的探出来,“嗯,喜欢吃芫荽,喜欢吃辣,好久没吃过的。”
看着阿音一脸开心的样子,荆茗心里嘀咕芫荽有什么好吃的,自己天生不喜,所以府中也不会采购这些东西,不过看着丫头盯着芫荽跟辣子那双绿油油的眼神儿,荆茗还是决定做些什么......
“你不,来点嘛?”阿音推着装芫荽的碟子过来,不小心打了个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不不不,本少爷天生讨厌芫荽,快拿走快拿走——”荆茗连忙往后缩了缩身子,顺便端着螺蛳粉远离这些芫荽,如临大敌似的。
阿音呵呵笑着把芫荽收了回去,索性都倒进了自己的碗中,看得荆茗一阵心惊肉跳。
不多时,阿音听见对面也传来了吸溜吸溜的声音,抬眼瞧着,荆茗已经拿着筷子低下头吃开了,吃的很认真,跟自己一样都把整个脑袋快要趴到碗里了,阿音心想这家伙肯定也是饿疯了,实在矜持不住自己大少爷的风度,这下也是原形毕露了吧。
阿音忍俊不禁,看着荆茗突然跟乖宝宝似的老实吃饭,忍不住要笑,就听见那边声音飘过来,“老实吃你的,趴下头去!”
吃饭的头埋在碗上,声音压得极低,但是语气中极其严肃,透露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阿音心下一怔,不知道这家伙又抽了什么疯,平时吃饭也没见如此郑重过的。
终归还是听话的孩子,看着阿音乖乖低下头继续碗里快要见底的螺蛳粉,荆茗松了口气,一手摸着衣袍下滚圆的肚皮一手握紧筷子艰难的吸溜着螺蛳粉,虽然很好吃......但是快要撑死了啊......干,硬着头皮吃吧......
阿音心下觉得眼前这厮不太正常,但是脑瓜子转了几圈还是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想着戏文里面出现过的套路,怀疑是不是周围有杀气?
登时,小脑袋悄悄探出半个,晶亮的眼睛往四周瞟来瞟去,但是他们两人吃饭的桌子实在有些偏僻,隔着中堂刚好有房梁遮挡住,也看不到所谓的杀气在哪里,突然,阿音神情一震,看到了一双白鹿皮靴从房梁遮挡住的中堂走出,朝着店外离去,手里拎着木制圆形饭盒,面上漠无表情,神色冷峻,黑色蟒袍用黑金腰带紧束住,遮不住的肃杀之气从举手投足间弥漫出来。
待男子消失于螺蛳粉店,阿音收回了目光,依旧有种被紧扼住呼吸的急迫感,仿佛是看一条毒蛇远去。另一边,荆茗啪嗒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筷子,长吐一口气,“啊——不吃了不吃了,撑死本少爷可怎么办?”
阿音眉眼弯弯,莞尔一笑,语气温柔嚅糯,“吃了半碗都不到,可不比吃红烧肉的饭量哩,你就装吧,肯定要留着肚子回去吃肉吧?”
说完,阿音又把脑袋探过去,神秘兮兮的说,“刚才,我看到从紫衿乡接我来神都的大伯了。”
荆茗神色一怔,随即又反应过来,淡淡扫着阿音,“那是林琼羽的武师,擎龙,从小就教林琼羽一些拳脚的功夫,也是神都城里响当当的武教头,实力深不可测的。”
阿音托着腮,眼睛莹莹的看着荆茗,“你跟哥哥从小长大的,你的功夫是不是擎龙大伯教的?”
荆茗似笑非笑的砸吧着嘴角,晚风拂过,黑色的发映着漆黑的眼眸,白净的脸庞非喜非忧的鼓动着,无瑕,苍白,微微透明,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嗓音冷冽,“我,没有师父教,从小,都是自己学的。”
说话时,男子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紧迫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眸光则正射着刀锋,一种阿音从未见到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