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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对武攸暨的态度十分冷淡,丝毫没有因为他武氏一族的身份而热情招呼,甚至连敷衍几句都不屑为之。
沙吒忠义给这个耿直的老头弄得哭笑不得,急于为他们打圆场,以免武攸暨心生嫉恨,从而在天后面前煽风点火,给张柬之带来杀身之祸。
可谁知道武攸暨并没有因为张柬之的怠慢和无礼而恼羞成怒,反而朝老头拱手道:“原来是张使君,久仰久仰了!”
武攸暨不仅生性濡弱,而且也是一个忠厚实诚的人,并没有因为是天后的侄子而忘乎所以、飞扬跋扈,不把天下人看在眼里。
相反,若是能够选择,他宁愿终其一生都躲在岭南之地,哪怕是缺衣少食,也不愿回到神都,面对他那个强悍而又可怕的姑母。
不过,他身为武家人,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武后一怒,他就只能随和全家人一起被流放到岭南烟瘴之地,置身于人间地狱中艰难度日,可随着武后的需要,他们又只能乖乖地回到神都,且还要扮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指天发誓要为姑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贤曾言,无欲无求!
他武攸暨就是一个心性恬淡的人,从没有奢望过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子孙昌盛,传承千年。
因此,他也成了武氏一族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冷眼看世间的明白人,看明白了世人对他们武氏一族的态度。
世人并不怎么待见武家人,而士族更是对他们极为厌恶和不屑,别看平日里有那么多人对武承嗣和武三思极尽奉承,恨不得以“父”待之。
实际上,那些都是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之所以争相攀附二武,其目标无非是借二武之口向姑母表达忠心,从而为自己谋得好处。
而那些士族的精英、朝中真正的大佬们,谁会对二武假以辞色?
世人不待见武氏,若是让武承嗣知道了此事定然会耿耿于怀,睚眦必报,一旦逮到机会必将落井下石,将以前的羞辱千百倍地奉还。
可在武攸暨看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武氏子弟本就是流放之身,数年之前还在岭南像只野狗般讨生活,本不见得比谁高贵,人家又为什么要将你奉为上宾?
因此,好脾气的武攸暨对张柬之的冷漠并不以为意,倒让沙吒忠义老将军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这个武氏子产生了些许好感。
这本来就很正常,民间的俗语不是说“一样粮食养百样人”吗?自古至今,但凡大家族中有忠厚诚实的君子,有惊才绝艳的骄子,同样也不乏德行败坏的不肖子孙。
武氏也是一个大家子,就是武攸暨这一辈也足有数十人之多,其中有手高眼低夸夸其谈的武懿宗,老谋深算的武三思,睚眦必报、心眼儿小到从来报仇不过夜的武承嗣,那么多一个实诚君子武攸暨也不足为奇。
武攸暨本是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所谓的“久仰”不过是如今士林和官场人之间见面时的一句客套,本就是当不得真的。
可谁料到武攸暨一句客套话却拍在了马腿上,让张柬之老大的不高兴,仿佛让武攸暨久仰他一下子,都跌了他的身份。
张柬之老脸一端,花白的长眉顿时挑起,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道:“仆不过是一愚钝之老朽,年过花甲还是一小吏,那及得上将军一入军中既身居高位,此番又大展神威将突厥人杀得是落荒而逃,将军本是仆久仰的世之民将,但却称对仆‘久仰’,是何道理?”
张柬之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人家武攸暨不过是客套一番,你老人家怎么能较真呢?还在话中夹枪带棒把人家数落一顿,话里话外的说人家是裙带官,可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这个……”武攸暨为之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
眼看着就要陷入僵局,一个不好,武攸暨就要下不了台。要知道此地可不是谁的书房和密室,旁边还有数百亲卫瞪大眼睛在看着,而武攸暨的那几个亲卫很明显已经不忿了。
沙吒忠义可不想看到武攸暨的亲卫拿刀将张柬之给砍为肉泥,所谓主辱臣死,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被人不依不饶地侮辱,作为家臣一怒拔刀的事情并不少见。
而沙吒忠义本人出身胡人,在胡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以武力说话的,受了别人的侮辱,几乎不会呈口舌之利还以颜色,一般情况下都是直接抡刀子,将敌人的头颅砍来给制成酒具,以此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大唐皇室以及好多勋贵血液中都有胡子血统,骨子里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极为向往,并称之为“草原法则”,恨不得找个看不顺眼的家伙尝试一番。
双方找个休沐日,带着各家的子侄和家臣,寻一处开国地,真刀实枪干一场,杀得是血液飞溅,碎肉遍地,直到一方趴在地上求饶为止,想想都兴奋得不行!
玄武门之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变相的决斗,一方是手下诸多悍将、不甘心屈居人下的秦王李世民,另一方则是占据大义的太子李建成和他的死党齐王李元吉。
而今,张柬之如此不给面子,公然羞辱武攸暨,沙吒忠义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和多此一举。
哪怕武攸暨本人多么好脾气,亦或是说多么濡弱,可你能保证他的家臣和亲卫一个个都是软性子的绵羊?
想到这里,沙吒忠义站不住了,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脚步,横插在武攸暨和张柬之之间,将张柬之隐隐给保护住,同时对二人哈哈笑道:“哈哈哈……武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张使君,你可是此地的主人,不如同往刺史府中喝几杯好酒,去去风寒和疲乏?”
他这是递话给张柬之,本着息事宁人的念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是同朝为臣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不如三杯同大道,一笑泯恩仇。
可张柬之却不领情,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道:“仆还有灾民需要查看,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也不管沙吒忠义是什么想法,只是朝沙吒忠义略一拱手,随即一甩衣袖,飘然而去。
沙吒忠义给弄得有些下不了台,不仅如此,他尤为担心武攸暨的反应,不由得偷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