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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初,街道小巷红灯笼已然挂满,而江南冀州的城门朝北十里的官道被肃清得干净,余下那一点积雪也融化进泥土,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清理。各家各户皆忙着准备过年的事宜,却不知哪家在这关头,还驾着一列马车,装着大小的行李,浩浩荡荡往淮北方向驰去,只留下遍地的车辙。
苏昱胯下一玄色翻羽,长鬃柔顺,双目炯炯,耳短蹄坚。脚底已经是厚重的雪层,离开冀州已有一个时辰了。今日天色尚好,并未飘雪,苏昱的鹤氅却沾了不少湿气,他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辆马车,而后朝着队伍最后头望过去,一切如常。
此番来冀州,除了去探望傅凛,便是要将苏母唯一的妹妹接去淮北,了却一桩心事。
他生母的确是收到了一封帖子,但真伪难辨。苏父已将消息压了下去,并调遣诸多探子去查圣乐坊的风声,亦花重金请了打手日夜守在苏府内外,但江湖上圣乐坊送出去的帖子,从未有失手。
苏昱敛眉,双唇抿在一起,苏氏与那圣乐坊本毫无交集,苏母端庄贤德,也断不可能与那群女子牵扯,却无端收到索命帖,就连苏母本人都不敢相信。他握着裹了粗布的缰绳,半生学问,竟毫无用武之地。直到今日,苏府连圣乐坊的主子都不知是谁,更别提是为了钱财还是情债。
苏昱骑着马在最前头,他的贴身护卫留在末尾,还有数十名镖师打手守在车列中间。年关盗匪猖狂,十来辆马车并非有什么值钱的货物,但女眷老弱却更得小心护着。
身侧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精致通红的小脸便露了出来,柳叶双眉,透亮瞳眸,她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还是落在苏昱的身上,怕他听不见,便扯着嗓子道,“苏堂哥!”她乃是苏母妹妹的女儿,李思芸。苏昱只带了笑回过头去,听她继续道,“这是到了哪儿了?还有多久才能到?”
“思芸妹妹倒是心急,这儿还是冀州的地界,若赶路急一些,也要小半个月才能到。”来时苏昱日夜兼程,且只带了一护卫,不过四日便可,但这一大队人马,小半个月都是保守估计。
李思芸还未出过远门,这下一听倒是有些心急,只皱皱鼻子接着问道,“那这一路可有什么好玩儿的?淮北有什么好吃的?可有桂花味儿的软糕?还...”一连串的问题还未问完,马车内便有妇人一声低浅的斥责,李思芸蹙眉却也只能皱着脸说了句,“苏堂哥你好生骑马吧,等到了淮北再告诉我。”
苏昱笑而不答,等那帘子垂下去便收回视线,心思又绕到了那圣乐坊上。
听闻圣乐坊大都女子,身法鬼魅,武功不凡,如教徒般对其主子忠贞不二。但其规模据地,至今还是个迷。
而圣乐坊唯一袒露人前的,便是京师最大的妓倌。那里的女子各个模样出挑,精于媚术,吹拉弹奏诗词歌赋样样拿得出手,自然深得不少达官富贵的青睐,也刮了不少金银宝库。可惜那老鸨却只是个管事的,对圣乐坊的内情一无所知,甚至未曾见过圣乐坊的主子,只见过一位颇有地位的人物——乃是一名女子,名唤青黛。
苏昱心中自嘲一笑,知道了那‘青黛’又如何,天下之大,要寻一个行踪不定之人犹如大海捞针。难不成,当真要坐以待毙,等死?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偏生是自己的母亲,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姐姐,你瞧,那排头马上的公子长得可俊俏?”右前侧忽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清脆清晰,正好听进苏昱耳中。前面赶着马车的车夫心里一骇,就见苏昱抬手,后头一长队马车便立刻停下来,镖师与打手接拔刀出鞘,谨慎望着四周。
左右皆是枯木残雪,一点儿生机也见不着,可却也不见一丝人影儿,苏昱手中缰绳一紧,翻羽便转了个头,朝着一边走了几步。
“俊俏形容的可是白面小生,这公子像是习过武,身量颀长胸膛笔直,想来我家主子应当喜欢...”
纵使苏昱脾性再好,被人如此侮辱,却也是心下不耐,他蹙眉只道,“在下苏氏昱,途经此处,不知说话的姑娘可否露面。”话音刚落,雪地上便悄无声息落下两抹浅青身影,裙摆席地,从青色外袍内拖曳而出,她们长发绾起,红珠发簪,眉眼露骨传情。苏昱惊异于两人的功夫,一拉缰绳便翻身下马,轻拂鹤氅下摆,他拱手遵着江湖规矩行了一礼,“荒郊野岭,不知两位姑娘在此有何指教?”
身量稍小的女子手中持了一把浅粉油伞,面容瘦削红润气色却自内向外,她笑意尚浅,两手转折伞柄笑吟吟上下打量苏昱,好似并未听到苏昱的问话,只回头道,“近些看,的确是个好货色,不若就带回去罢,就当做是年礼了。”
车队周围忽而被一阵胭脂奇香笼罩,上百名身穿白袍,长帽遮盖半张面容的人影,却瞧得出来皆是女子。苏昱转身望过去,百来名女子红唇妖艳,这一路他竟是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周围,心中无端生出妖魅异端四个字。他眸中忽而一暗,还没来得及问话,那些白袍之人便冲着苏昱的方向冲来,苏昱大惊,两步回身上马,对着车队大声喝道,“走!”
车轱辘霎时迅速转动,连带着马车左右颠簸,苏昱策马护在左侧,近处的白袍女子却已然追上来,纵身跃上马车顶,从腰侧拔出两把短刃,锃亮漆黑。苏昱大惊,亦是拔剑脚下一蹬,便从右侧翻上了马车,挥剑砍去。
白袍女子嘴角一扬,轻易用短刃挡住,力道之大竟让苏昱拿剑的右手一震。脚下的马车剧烈一晃,李思芸忍不住惊呼一声,苏昱闻声蹙眉,眼看着后面更多的白袍之人涌过来,那些打手与镖师竟也阻挡不住,眉眼一横,便扫腿将那女子踢下马车,自己也后退落在雪地之上。
本直冲着头辆马车的白袍人居然调转了方向,往苏昱的方向而来,一阵刀光剑影,短刃便直劈过来,苏昱抬手用剑身挡了一半,而赶来的几名打手击退了其余的刃口。
那些女子下手有度至极,刃刃似是朝着命脉而去,刀锋一转却只割裂衣袍与肌肤,对方人多势众,纵然都是女子,苏昱与打手们却也败下阵来,衣衫破损,逐渐被包围。
车队尾的护卫已然冲进来,苏昱这才得了分心的余力,只见之前说话的两名女子还站在不远处的枯木之下整暇以待,而车队分毫未损,越走越远,他心中忽而有了些计较,便道,“不必管我,去护着夫人与小姐。”
那些打手不过都是拿钱办事,听得此命令,自然巴不得,钻身从白袍人中杀出去,白袍女子果真没有追上去,只继续钳制着苏昱与那护卫。
遍地已沾染血迹,已有白袍女子的尸身横在官道正中央,却并无苏昱的人有性命之难。苏昱一剑斩向一女子的胸口,双眸通红,面上溅了血渍,他对着身后之人道,“你也跟上,务必护送他们安全抵达淮北!”
“少爷!”护卫嗓音沙哑,自是不肯。
苏昱嘴角一扯,冷哼一笑,一个侧身挥剑,丹田出声压低音量道,“她们乃是圣乐坊之徒,我心有计较,你且听我之令!”
话已至此,护卫心中明了,不再纠缠,从薄弱之处抽身一跃上苏昱的那匹翻羽便走。
苏昱见状,下手故意松力,几刃便实实割进他的后背与胸膛,鹤氅早已经不知去向,滚烫的肌理便只感觉那刀刃的冰寒。等他回神,数把刀刃就架在脖颈之上,动弹不得。
撑伞的女子从尸身与斑斑血色之中缓步走过来,嘴角依旧带着方才的那分笑意,她俯身凑近单膝已跪在地面的苏昱,留出一只手一把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侧头与那女子正面相对,“我便说了下手轻一些,还好这脸还好好的,要是割破了,可不好带回去了。”
不远处的女子嗤声一笑,万般不在乎的模样,她依靠在后面的树干上,抱着胳膊道,“若是坏了,再找一个便好,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不急。”
苏昱喘着气,并未反抗,只几不可察打量这两人,等面前的女子松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便也跟着松开,他还未做出反应,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