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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脚步声又一步步走回,曲清言眼中带泪的抬头,就见余有台的身形又出现在厅堂中,面容依旧带着离去时的狠厉。
“去看一眼府外的小厮是哪个府上的。”
厅堂外有下人应是急匆匆的跑远,余有台反身坐回主座垂眸眯眼,丝毫未将曲清言的窘迫看在眼里。
曲清言就傻傻的站在那里,心绪复杂间带着一丝庆幸。
盏茶时间未到,厅堂外便又扬起脚步声,有下人进门回复。
“回老爷,府外的两个小厮看衣着应是按察使宗大人府上的。”
竟然是按察使宗汉东府上的,曲清言好想感叹自己的运气,当真是走到哪里都可以碰上一霸。
今日那个通身油腻腻的家伙定是宗汉东府上的一位少爷,只不知是行几,风评又如何。
她心下飞快的盘算着,背后站着正三品大员这样的人她独自一人在济南实在是惹不得。
她今日的窘态已是被余有台看去不少,她也就不介意再被对方看去一些。
于是,衣摆一撩,她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求大人再帮学生一次。”
余有台眼角一抽严肃的面庞顿时带出几分无奈,他会反身回来就已是做好了再被麻烦一次的准备,只他没想打的是曲清言倒是丝毫不见外,而且说跪就跪毫不含糊,反而他有些不适应。
“你先起来回话。”
没得到任何相帮的话曲清言哪里肯起来,只可怜中带着一点期盼的看向余有台,让余有台无力的揉了揉眉心。
“我可以让你在我府上住到下场,秋闱过后曲大人那里应是会派人来接你回京。”
曲清言先是一愣接着就是狂喜,她没想到余有台会帮她到这种地步,她原本也只是想让他帮她打掩护,让她可以悄然的回到自己的小院。
但她身边只有一个不顶事的千山,车夫前些时日都已是回了京城,院里雇来的厨娘不过夜做完晚膳就会回去,一套两进的院子只他们主仆二人确实不算稳妥。
她郑重的对着余有台行了大礼:“学生谢大人今日之恩。”
她不知曲文海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但以这段时日来的接触,这位余大人并非会因着曲文海的一点示好和承诺就打破底线,这番出言相帮,不过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为官多年,一颗心居然还没变得冷硬如铁,她这次来济南真的是赌对了。
余有台府中人极少,主子只他一个,管家下人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人。
曲清言对他并不了解,一路走去就稍稍有些奇怪,这位丙戌恩科的状元现年也该二十有八才对,怎么后院会如此干静,别说夫人连个丫鬟妾室都没有?
有下人将她带至前院中闲置的院子,因着事出仓促房间内都还未来得及打扫布置,只有两个婆子将正房寝室收整出来,两侧的厢房都要待第二日再加以布置。
千山不懂曲清言接下来的一月为何要住在余大人的府上,他聪明不去发问,只看到下人端上来的有些寡淡的菜式便念念不忘他们那套院中下午刚买回来的烧鸡。
晚膳几乎是全素,青菜豆腐,连着飘着菜叶的清汤,曲清言并不多问只默默的用了些就让千山将碗筷全部收了。
到了第二日,余有台去上差,千山带了两个伙计回到小院将他们的行李全部搬了过来,曲清言就彻底算是在余府暂住下来。
越是临近大考,余有台越是有忙不完的事要处理,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自那日的傍晚后他们之间就鲜少会见面。
若不是千山总在她耳边抱怨吃不饱、嘴馋、肚子饿,她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在赁来的院子,不曾换过居所。
“少爷,小的实在受不住了,您能不能让后厨的大娘给小的带一点肉腥?小的不挑嘴真的不挑嘴,只要让小的吃几口肉就行了,小的实在是馋的不行了。”
千山自早膳喝完稀粥就一直隐忍不住的在曲清言耳边碎碎念,曲清言被他念叨的有些烦,将人赶出去结果到了午膳时间这样的魔音就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她心下无奈只能叫住前来送食盒的婆子。
“刘婆子,”她出声将人唤住,在千山眼巴巴的目光中将人叫到了房里:“这些时日在府上暂住,余大人白日里不在府上,倒是要劳烦后厨几位大娘为我们主仆二人整治午膳。”
那刘婆子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着,颇有些不好意思挤着笑:“曲公子这是折煞老婆子了,能伺候您这是老婆子的荣幸,哪里会觉得麻烦,曲公子您若是觉得饭菜不够可口可是一定要告诉老婆子。”
偶尔吃上几日素菜对曲清言来说倒并没什么大碍,她回到曲家已有大半年,每日里吃的精细,身子虽看起来还有些纤细,但也不再向从前那般贪吃。
只这府上日日吃素,总归有些奇怪罢了。
“刘婆子,在下只是稍有些好奇,为何余大人府上全都是如素?”
“这个……”刘婆子明显有些迟疑,身为下人的背地里私传主子的事并不适宜,尤其还是那样的事。
曲清言将刘婆子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逼迫,只又笑着说道:“倒也不是我想打探余大人府里的私事,你也看到我那个小厮每天日总吵闹着想吃些荤腥,我总怕拘他拘的狠了,万一哪日一不留神没有管住他,被他偷溜出去买了什么荤腥回来藏在府里,再犯了什么忌讳再惹了大人的避讳。”
刘婆子人虽老实,但也不是木讷的主儿,听曲清言这般问着也不再瞒着掖着:“其实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就是大人早年中状元前议过一门亲事,两家约定着待大人金榜高中就迎那小姐过门。
“结果那小姐不是个有福气的,大人高中后的第二日就不知怎的跌到了池塘里,人没救过来就那么没了。咱们大人有情有义为了那顾家小姐,直到现在都没另娶,也一直如素到现在,这府上的下人跟在大人身边多年倒也习惯了。”
曲清言想了无数种因由,却没想到这因由让她连余有台后宅中为何没个女主人也一并扒了出来。
她瞪着刘婆子着实消化了好一会,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余大人当真是有情有义,在下倒是要好生约束手下的小厮,他要真犯了馋就让他自己去街上打牙祭。”
刘婆子忙赔笑的点头应是,这主仆二人没要求她们午膳加些荤腥,倒真也让她们松了口气。
这二人不过暂住,待他们走了余有台问罪下来,她们几个下人哪里担待得起。
曲清言下午晌的时候就隐晦的提点了千山一番,原本还想着让他自己去街上解解馋算了,但一转念就想到那日跟在她身后的宗府的那两个小厮。
万一那二人不死心的还盯在余府外,千山这般出去也容易惹来事端,她用着二两银子强迫着千山在府中乖乖的吃素。
所幸这刘婆子几人在白案上的手艺都很了得,每日下午的茶点都做的极为可口,让这主仆二人也不算难捱。
不能出门便只能每日窝在书房看书,她翻着四书五经的集注,一边看一边抽出几字,自己给自己出题。
出题容易解题难,寻到立意想写成文章就又难上几分,她思维活络时一天中也不过写出一两篇文章,像是遗才试那日那般一口气写完三篇,之后就要缓上好久。
“余大人。”
曲清言提着笔自己被自己出的题目难住了,正苦思如何立意和破题就听门外千山喊出一道略带孱弱的声音。
她忙放下笔,出门相迎。
“余大人。”
她笑眯眯的看向来人,就见对方已是换下官服,换上一身天青色杭绸直身,头上藏青色方巾看着分外规矩。
余有台对着她轻轻颔首便自她身边经过进到书房,此时正是日落时分盛夏里西厢房就显得格外闷热。
“为何不用冰?”
他虽品级不高,但也不是指着俸禄过活的寒门出身,刚过了六月府中管事就每日外出采冰,不论他多晚回来书房寝室都一片清凉。
他眼中闪过思索,正欲出声向门外唤去就被曲清言忙出声打断。
“是学生用不惯,虽略有些闷热,对学生而言倒也是刚刚好。”
自韩太医说她体寒要注意保暖,她对此就格外在意,总不能出仕后每个月的那几日都面色发白身子微抖,同后宅的妇人一般模样。
余有台目光在她面上扫过便不多纠缠这些琐事,上前一步到了桌案前就见着她这些时日所写文章四下散落,他随手捡起一张看上几眼就放下再换一张,如是再三,看了四五张后这才抬头点评。
“状态起伏极大,你若是赶在这样状态不稳的情形下下场,你算有了下场的机会怕也无法中举。”
他指尖夹着一页纸,正是曲清言下午晌里一边叼着梅子糕一边随手写的,她写完时还自我感觉不错,没想到转身就被余有台鄙视。
她也不多辩驳,只乖巧的点头应是。
“这题不会?”
砚台旁,曲清言刚刚写下的题目墨水刚刚被蒸干,余有台修长的手指指在其上,抬眼看向她。
“是不知出处,还是寻不到立意?”
曲清言揉了揉鼻子,想了想还是老实的回着:“想不到立意,尤其是破题的前两句,总觉不论如何破题德与孝都无法相合。”
她随手给自己点的一题‘德为圣人’语出《中庸》第十七章,主讲孝与德。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曲清言不是不知这题当如何解,只她一想到秦氏脑中的思绪就会变得无比混乱。
那样的母亲让她如何能忍下又如何能甘愿大德者必受命?
余有台不知她心中的挣扎和烦躁,背着手目光落向窗外,脑中已是有了应对之策。
“孝是纲,德是目,纲目分明,立意破题便也好寻,你今日将文章做好,明日一早派人送至我处。”
这是顺口就留上了家庭作业?
曲清言有些瞠目结舌,可能得恩科的状元亲自给自己指点,这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也顾不得这题是否让她心头过意不去,忙又行了学生礼谢过。
余有台今日难得抽出时间早回府就是为了考较她的功课,只她书房中过于闷热,他带人坐到院中的槐树下便开始发问。
“子路有闻,语出哪里?”
“出自《论语·公冶长》:‘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曲清言答得并不快,盏茶的时间才回出出处,之后的几道题目,她有的回的极快,有些却是要考虑上更长的时间。
余有台不急也不催促,只垂眸饮茶等着她,她一题回答完,他就飞快的问出下一题,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不错,虽然机敏不足,但只要在大考中能想到出处,知道题目内容倒也算是完成一半。”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提着食盒进到院子在石桌上布了晚膳。
“一起用吧。”他抬手示意桌几的另一侧,曲清言也不多推诿,由着下人将碗筷为二人布好。
“可是能用得惯?”余有台问得格外随意,似是完全不在意曲清言之前对刘婆子的试探。
没有被人戳破的窘迫,曲清言跟着主人下箸,两人没有遵着食不言的礼节,余有台发问她就认真回答。
“还好,偶尔用些素食,对身体也有裨益。”
“嗯,不过你若是用不惯,可以在午膳中让后厨为你加菜。”
“不用,这样就好。”
厚着脸皮住在人家的府上还妄图想要破例,得寸进尺这四字她还不想落在自己的身上。
余有台话并不多,面上虽严肃时多,但周身并没有压迫般骇人的气势,曲清言坐他身旁用膳远比被他考较功课要来的轻松。
只晚膳后,余有台回自己的书房去处理公务,曲清言就忙着去完成对方部署的作业。
德为圣人……早知这题会被余有台撞到她死都不会随手写下来,她心中碎碎念着,攥着笔杆,勾勾画画直到深夜,这才勉强将拼凑出的文章誊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