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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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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来风凉,廊下栀子花落了一地。

    娟娘捧着湖中新折的莲花进来,将银蓝底银边缠枝花卉纹大碗中的残荷换去,又添了些清水,不著痕迹地听着这父女二人的对话。

    说了半日,见苏世贤许诺良多,陶灼华虽有些愤懑,却渐渐意动,娟娘只觉忧心如焚。她借着添茶悄悄给陶灼华施个眼色,陶灼华只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却不曾大声反驳苏世贤的谎言。

    碍着两人说话自己不能多口,娟娘只得绕到屏风后头,急得直想跺脚。直待听得陶灼华轻咳了两声,却好似天籁之音,娟娘慌忙来到她的身边,切切说道:“小姐还未痊愈,如今该去吃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苏世贤抛出了诱饵,也不指望陶灼华立时表态,故做关切地说道:“颜儿先留下这些东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好生回房休息,咱们父女来日方长。”

    陶灼华忍着满心憎恶,曲膝行了个礼,并不以父亲相称,只是客气地答道:“大人好走”,苏世贤微有失落,颤颤地唤了一句夕颜,眼中泛起哀怨的色泽,低声问道:“多年前的恩怨已然随风,难道夕颜便不肯唤一句父亲?”

    若是将豺狼唤做父亲,便是亵渎了这个称谓,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亲,更如何对得起前世舅舅一家的殒命?

    陶灼华始终低垂着头,轻素若雪的脸上带着一丝恬柔,她轻声说道:“夕颜乍闻当年旧事,心上一时难以接受,如今便以大人相称吧。”

    苏世贤无可奈何,只能眼瞧着她搭着娟娘的手折转向屏风之后。

    回到陶灼华的卧房,娟娘给她泡了杯蜂蜜水润喉,眸色凝重地拍着她的手道:“小姐,您如今大了,是该有自己的主意。论理娟姨不该多说,只是那位苏大人的为人,当真叫人不敢苟同。娟姨听着他的话分明是一派谎言,您一定要想清楚。”

    “娟姨您坐”,陶灼华将方才抱回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一推,再郑重说道:“您与茯苓的卖身契早便被母亲烧掉,母亲去世时将夕颜托付给您,您便算做夕颜的长辈,没有什么当说不当说。”

    指指那一匣子珠光宝气的首饰,陶灼华唇角微微一弯,悄然笑道:“陶家虽比不得公候王府,却也家资殷实,素日母亲的陪嫁、舅母与表姐给我的首饰难道还少?我也不是眼皮子浅薄,又何苦贪恋他那些东西?”

    娟娘听陶灼华说话条理分明,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担忧地问道:“娟姨瞧着你的意思,分明是想跟他去。夕颜,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不是我想随他去,而是他此次回来,对我志在必得。”陶灼华纤长的指甲划过炕桌上青瓷花斛中一枝含苞待放的白莲,冷冷笑道:“昔年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与母亲弃若敝履,他何曾有半分愧疚?若不是如今被逼无奈,苏世贤如何愿意涎着脸登陶家的门?”

    见娟娘一脸茫然,陶灼华淡淡说道:“娟姨有所不知,现今大裕皇朝败了,朝廷正在跟大阮合谈。对方提出了条件,要瑞安长公主的长女入大阮为质,不日便要启程,一生一世不得转回。”

    “长公主的长女?她去哪里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娟娘在唇间喃喃自语,心间漫过阵阵惶恐,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担忧地望住陶灼华。

    陶灼华将白莲上一蕊枯瓣揪去,清浅浅笑道:“苏梓琴早已与太子定亲,长公主如何舍得她的女儿远行?娟姨不晓得,我可巧比那位梓琴郡主大了一岁。若随着苏世贤回了长公主府,便是那里头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娟娘气得浑身打颤,手指哆哆嗦嗦指着那匣子首饰道:“怪道这负心人赶巧了这个时辰回来,又如此这般殷勤,原来竟是这么人面兽心。当年抛却你们母女,如今又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郡主,赶着回来打你的主意。”

    情急之余,娟娘到无暇顾及陶灼华的消息从何得来,她将那匣子一收,气冲冲道:“我去驿馆还给他,他若是还敢再来,便命门房直接将他撵出陶府。”

    “娟姨您莫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陶灼华纤瘦的小手轻轻拽住娟娘的胳膊,将她拉往自己身边,再将她腋下的匣子抽出来放回炕桌上。

    璀璨的夕阳染黄了月白色的窗纱,那缕碎金的光线挥洒,映上陶灼华清湛的眼波。她的眸色潋滟清远,瞧着宁静而又深邃。

    “自古民不与官斗,苏世贤如今是御史大夫,背后又有着监国长公主这棵大树。陶家纵然泼天富贵,终归只是商贾,拿什么与他们对抗?舅舅待咱们有情有义,我更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府中这几十口人。”

    忆及前些时日陶灼华催着陶超然全家启程,娟娘有些后知后觉,她恍然问道:“您催着舅老爷出海,原是为得今日这一出?小姐,这些消息您都是打哪听来?”

    陶灼华并不回答,她微笑不语,只是点点头认可了陶家人的远行原为避祸。

    再拿帕子拭着自己手指头上沾的水珠,陶灼华淡然笑道:“我如今孤家寡人,便是随着他入京,他有求于我,又如何能满心为难?我到盼着入大阮为质,不过是借此脱离虎口,换个地方与舅舅一家重聚。”

    刚刚十岁的小姑娘星眸璀璨,开口尽是老谋深算。娟娘认真望着陶灼华的眼睛,忽然觉得陶灼华的模样虽不曾改变,眼中的气势却早已脱胎换骨,有着她不熟悉的凌厉。

    忧能伤人,却也历练。想着不过月余间,陶灼华经历了丧母之痛,身上竟有这么大的改变,娟娘又怜又叹,一时无言以对。

    只是一想到小姑娘要以十岁之龄去应对长公主府一对老狐狸,娟娘轻抚着陶灼华瘦弱的双肩,心上无限怜惜。她将陶灼华揽在怀中,坚定地说道:“夕颜,既是你主意正,不管你去往哪里,娟姨自然一路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