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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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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扑面,挟裹着常青低低的叩门声,显得愈加清晰。

    何子岑精神一振,重新坐回到案前,片刻间脸上便回复了一贯的平和,这才温言冲外头道:“你进来说话。”

    常青自大裕赶回,一路风尘仆仆,在赵王府没有寻见何子岑,便直接找到了鸿胪寺馆。推开房门,他先冲着何子岑行了个礼,这才恭敬地向前走了几步,将一个并未封口的信封递到何子岑手上。

    “殿下,您要属下查的东西都写在这里头。灼华郡主原本果真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唤做陶夕颜,灼华两字是前些时日景泰皇帝给她赐下的名。”

    常青捡了重要的东西备报,复将那个信封一指,又认真说道:“那位长公主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如今好端端留在府里,这根本便是李代桃僵。而且…而且…”

    说到此处,常青颇有些不以为然,斟酌着不知道该不该讲。何子岑拿书信轻敲一下他的手背,依然温言说道:“何时学了些吞吞吐吐的毛病,有话实说。”

    常青挠了挠头发,嘿嘿笑道:“那位长公主行事好生跋扈,她的亲生女儿如今年不过九岁,她却迫不及待要将她嫁给太子,美其名曰替景泰帝冲喜。可叹景泰帝也是一代君王,竟无力阻止。属下离开大裕之时,这件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民间褒贬之议不一,到是街头巷尾第一道趣闻。”

    打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何子岑便在大裕埋下了暗桩,不想却打听来如此有趣的消息。常青带回的信写得十分详细,不但将陶灼华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连同陶家人销声匿迹都重重写了两笔。

    那薄薄的纸笺捏在何子岑修长的手指间,他一目十行地掠过,明明若有所思,霁月清风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观,只冲常青微微一笑:“自作孽不可活,瑞安这是自掘坟墓,你没听过毒瘤够大才能够剜除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常青微微点头,却指一指鸿胪寺馆的一隅,低低问道:“殿下,来得这个西贝货要怎么办?总不能由着她蒙混圣听。”

    何子岑微微沉吟着,如玉的面容不变,目光却是复杂而又深邃。他缓缓说道:“莫要乱说话,她是景泰帝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既然上了宗人府的玉碟,便算不得西贝。咱们不必妄动,一切自有陛下圣裁。”

    那个偏僻的院落,便是何子岑特意为陶灼华安排。他晓得她胆怯内向,不愿多与旁人打交道,便借着自己与大裕使臣接洽的便利条件,寻了那处最安谧的院子。更有一点私心,何子岑怕自己管不住自己,只要瞧见陶灼华的身影,目光便不自觉地将要追随。

    如今想见她,却又怕见她。动若参与商,不如不相望。

    常青随了何子岑两年,听得出他话中不乏维护之意,当下不敢多言,只暗自压下心中的讶异。见外头笙歌渐沉,已然曲终人散,何子岑意兴阑珊,留了礼部的官员收拾残局,吩咐常青找人套了马车,自己打道回府。

    大裕皇朝的使臣们终于完成了对大阮皇帝的觐见,拿到了盖着玉玺的国书,可以启程回国,而陶灼华依然等不到来自大阮皇室的传唤。她独居在鸿胪寺官的一隅,俨然似被人遗忘的小草般卑微。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苏世贤所想乐见,如今归程在即,他颇想提点陶灼华几句,便于傍晚时分踱到陶灼华的院门外,命菖蒲给自己通传。

    陶灼华芳心纷乱,有些情绪不佳,晚膳只用了碗加糖的五子粥,正百无聊赖瞧着楸楸在地毯上滚球。听得苏世贤来访,便换了身蟹青色方胜暗纹的衣裙,在花厅里见了他。

    细雪纷纷,如碎屑般飞舞,点点打上糊着明纸的窗扇,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时添了些凝涩。苏世贤颇有些难以启齿,他一拖再拖,也到了回国的时刻。眼见陶灼华素瓷雪颜,容颜比旅途中更添了几许憔悴,终于唤起他一丝恻隐之心。

    苏世贤呢诺着说道:“灼华,你留在这里为质,父亲也是不得以。你且安心,父亲回去之后,若不能求得长公主、求得陛下为你周旋,便一定想法子将陶家人送到大阮,总不能让你孤苦一人。”

    从袖间摸出一沓银票,苏世贤递到陶灼华手边,带着几分怜爱说道:“旁的父亲帮不上你,在宫内住得一年半载,若得大阮仁寿皇帝垂怜,允你在外头开府,这些个银钱也够你置办家资。便是不能出宫,你留着这笔钱上下打点,总也能安生几分。若短了银钱,父亲自会想法子送到你手边,一人在外千万莫苦了自己。”

    “大人还是收回去吧”,陶灼华不接那银票,反而往苏世贤跟前略略一推。她微微冷笑,雍容地抚过自己裙上几缕暗纹,仪态万般凤仪高华:“陶家不缺银子,灼华又何必欠大人您这个人情。若说到宫里头人情往还,蒙瑞安长公主厚爱,那几车的衣裳首饰,还有叠翠园里的古董摆设到也尽够。”

    出府时不曾留意,一路行来,苏世贤也发觉了陶灼华从长公主府带出来好些东西,如今听着她直言不讳,到只能微微叹气。

    终归是心疼她脸色憔悴,苏世贤抬手想抚一抚她的鬓发,却被陶灼华偏头侧开,淡淡嗟道:“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天色不早,您请回去吧。”

    亲生骨肉生份至此,苏世贤怪不得旁人,他喟然而叹,只好立起身来哀哀说道:“灼华,父亲后日便将启程,往后你孤身一人,便自己多多保重吧。”

    陶灼华亦起身相送,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荡起潋滟的笑容,显得浑不在意:“灼华多谢大人好意,您也不必过于忧心,我身边并不是独自一人,娟娘与茯苓陪伴多年,自当不离不弃。后日无法相送,先预祝大人您一路顺风。”

    鸿胪寺官,夜雪飘零,父女相顾无言,这一别便是人生的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