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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广州旧城四处燃起火头。
难以统计的鞑靼兵通过战线缝隙和城墙进入街区。
明军蹲在战线后,手扶武器,分享最后一点烟草。烟火在夜中明灭,望之恍若繁星。
硝烟将官兵脸颊和各色头巾熏地漆黑,没时间清理,在这夜间倒成了保护色。
熄灭烟斗,撤退开始。
自两翼至城隍庙核心阵地,各排长跑过队列,在下属士兵右肩轻轻一拍。拍到的士兵,无论他原本属于哪支部队,都迅速起立,跟在排头兵身后以碎步小跑前进。
各连幸存职务最高军官在队尾押队,副职在前带路。三天血战让士兵迅速成长,队伍中无人喧哗,只做各自分配到的任务。
战线犬牙交错,保持密切接触的鞑靼兵立即发现明军撤离阵地,追兵如附骨之蛆一般缀上来。
掩护小股部队撤退,射速更快的弓箭比需要列阵射击装填繁琐的火绳枪好用,冬季暂无须考虑弓身弓弦开胶解体的问题。
范承恩、张鹏飞等几个明将和他们的家丁每人背负一壶箭,一边撤一边向后张弓射击。以守序观察到的明将形象,他们惯常装束都是样式简朴的铁扎甲,身背箭囊,来自北方的明将人人会射箭。
各纵队汇聚到承宣大街。
城隍庙核心阵地,守序将最后两个连交给东水营营长安德烈。
“你是我们的矛头。”
“我将碾碎一切挡路的敌人。”
安德烈敬礼,戴上头盔,站到长枪第一排。
东水营列编了1个长枪重步兵连,全幅武装的肉搏重步兵连装备包括西班牙鸡冠盔、胸甲和4米长枪。胸甲防护免疫常规冷兵器,鞑靼人的小口径火绳枪除非近距离射击,否则也难以贯穿。
广州承宣大街2丈5,约7米宽。旧城是行政区,各条道路都设置成横平竖直,不像新城那般杂乱无章。
手持轻型火绳枪的猎兵连分散在前方开路,长枪方阵举起长枪,两个连组成突围的拳头。另两支明军在临近道路平行撤退。
其后的突围序列依次是左翼营、伤兵、右翼营,核心阵地附近的中央营最后撤离。守序司令部跟随左翼营行动。重伤兵全装上手推车,由轻伤兵、辎重兵和失去武器的炮兵推行。
开拔前,守序向所有营长强调,“所有人,记住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下,发现挡路的装备立即推到路边。”
荷兰炮手向追过来的鞑靼人打出最后的炮弹,掏出铁钉钉死炮门,这些炮都成了废铁。随后炮手们丢弃大炮及附属装备,掏出匕首逃进撤退队列。
李建捷率最精锐的100骑在三条撤退道路上掩护,几位明将和家丁也换乘了战马。
撤退刚刚开始,速度不快,鞑靼人的追兵就在后面。
范承恩拉了拉马头,“李四,与哥哥一起冲一波?”
李建捷笑了笑,“正想与哥哥比试,我们看谁砍下的鞑子首级多?”
范承恩哈哈大笑,“你东我西,各占一条路。”
张鹏飞:“两位将军千万小心,切不可追出太远。”
范承恩不在乎地道,“知道了。张总兵,中路就交给你了。”
四处燃起的火头让夜晚的能见度很好,硬化路边不必担心蹶马蹄,两队骑兵返身冲入追兵队列,李建捷快马轻刀,范承恩手持铁骨朵,一人左右收割,一人专捶天灵盖。
前锋部队。
猎兵连熟练地一边前进,一边装填射击。如果在会战战场上,他们拉开的散兵线将负责战线推进。而长枪阵就如同一台压路机,在城市街道间横行,将阻拦的小股鞑靼兵碾成碎肉。
撤退速度不快,却十分坚定。
猎兵连伤亡在增加,后续的步兵从长枪阵两侧接替并后送伤员。
广州按察司衙门,一个耿藩甲兵匆匆跑进按察使大人的府邸。
“廖大人,廖大人。”
“什么屁事,快说?”
“明军,大队明军来了。”
耿藩第十一佐领廖廷云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你TM瞎了吧。我们明明刚在布政使衙门与明军血战一场,阵斩明军20余级。按察司衙门前哪有明军,快给老子滚。”
甲兵不服,尚要争辩,旁边战友立时将他拖走了。
廖廷云撇撇嘴。
尚、耿二藩围打广州,城上炮弹如雨,廖廷云打了十几年仗,就没见过这么狠的炮。尚、耿藩下兵前锋死伤不知凡几。
老王爷答应放赏十日,两藩兵冲进广州城,恨不得对广州军民食肉寝皮。可廖廷云进城后大失所望,搜了半夜,只砍死20几个男人,掳获一堆需要花功夫变现的瓷器丝绸家具细软。
廖廷云这还算是运气好的,丝绸好歹能当钱使,有个倒霉的佐领费了半天劲縋下城墙,缴了一屋子干姜,欲哭无泪。真是晦气大了。
被拖走的甲兵到了院中,挣开同伴的手,“老哥,明军就在街上,不信你去看。”
老兵点着烟斗,上下打量新兵蛋子几眼。
耿藩各十几个牛录,藩下甲兵2000余人。支撑这2000多甲兵的是在各地掳获和主动投充的2万丁口、奴才,妇女另计。
尚、耿、吴、沈四大藩情况大同小异。比起满八旗,因同为汉人,内地百姓更容易接受汉王们的统治。本次南下,主动投充到藩下的人数极多,四大藩佐领实际人口超编,实力远远强于满八旗佐领。随着鞑靼人在广州城下优势越来越大,藩下人口一再扩编,看这速度,达到四五万男丁就是未来几年的事。
充足的人口保证了尚、耿二藩兵力补充,尽管军队在广州城下损失惨重,但二藩的藩下兵一直是满编的。这个甲兵就是新进的余丁,部分余丁家里有奴才生产,空闲时间都用来锻炼武技了,战斗力是不差的,就是不懂规矩。
“兄弟,你爹去了,没人教你军中的规矩。我跟你说道说道。”
“多谢老哥。”
“战场上,佐领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更大的官长咱碰不到,就是碰到了也不必关心,只有佐领才是咱们的带头人。”
“是,老哥,可佐领刚才为何说没有明军?”
“兄弟。你看见明军前头的铁人军了吧?”
“看见了。”
老兵吧嗒吧嗒连抽两口烟,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死在铁人军手上的兄弟够多了。好好活着不好么?咱兄弟好不容易躲开明军的炮弹,刚进了广州的花花世界,正该享受一番,何必与一群穷寇拼命。”
新兵恍然大悟,对老兵又是感激又是钦佩,“老哥,你点醒我了,是我太笨。”
老兵咧嘴一笑,“你不是笨,只是要学的东西太多。”
旁边的一间厢房门打开,完事的甲兵拎着裤子出来。
老兵推了新兵一把,“该你了,女人也是你要学的一课啊。”
新兵兴奋地冲进厢房。
老兵啐了一口。妈的,真是倒霉,抢了半夜就抢到两个小娘子。佐领笑纳了一个,这会待在按察司衙门的20多个本佐领兵只得分享一个女人。打下广州城还不如在南雄府收获大。
明军撤退在继续,不是所有鞑靼兵都在闷头抢劫。
广州这么大的城市,不可能撤干净所有人,街道两边不时有衣衫不整的女人逃到大街上,引来红缨白帽或是灰布缠头,身穿号卦的鞑靼兵。
这些敢于挡路的鞑靼兵要么被火枪打成筛子,要么被长枪捅成筛子,结果差不多。
从明军战线至大南门,距离差不多有3.5公里。部队一边战斗一边开进,如果是正常的步行速度,这点路要不了1个小时。可现在不行,2个半小时后,前锋才抵达大南门禁闭的城门下。
安德烈指挥先到的部队转身列阵,掩护后续部队进入城墙下的内环路。
守序轻轻舒了一口气,过去的2个半小时极为漫长。幸好鞑靼兵追击和阻击缺乏组织,都是自发且零散的,看样子损失可以接受。
火光中,逆戟鲸纹章旗飘扬在大南门城下,指引所有士兵。
明军和鞑靼兵都能清晰地看见血红色的守序旗。
在无数个夜里,尚藩都统班志富被噩梦惊醒,这面战旗就是他的梦魇。
数百个藩下兄弟死于这面战旗主人之手,沈阳十王亭皇太极拿尚藩逃兵开刀祭旗,班志富幸免一死,却留下满身无法恢复的鞭痕,那是他一辈子的痛。
皇太极死后,班志富用了其他人两倍的战功才重新爬上都统之位,只有天知道那经过了多少次血战。
戈什哈一个千儿扎下去,“主子,还追吗?”
班志富从恍惚中清醒,“不必追了,收兵。”
……
殿后的明军骑兵队。
范承恩的家丁大声报告,“主子,前锋已开抵大南门,咱们该撤了。”
范承恩此时人是血人,马是血马,没时间下马割首级,完全不知杀了多少人。
答应一声,正要撤退。
一个趴在楼上的鞑靼兵点燃三眼铳,范承恩仿佛被一柄大锤击中胸口,摔落下马,被追上的红缨白帽淹没。
李元胤带着家丁冲出包围,与追兵脱离接触,驱散几小股绿营兵,也赶到大南门下。他是最后的掩护部队。
大南门正对承宣大街,城门紧闭。明军还得再走一段路,东侧的小南门才是撤退终点。
小南门有瓮城,此时城门大开而内里的瓮城门紧闭,守序站在门洞,等最后一个士兵进了瓮城,下令合上大门,用条石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