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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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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壮年男子在外头站个半宿都受不了, 更何况还是个弱女子?

    “你先回去休息。”屈眳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半夏已经进来小半会了, 但是天还没完全亮, 外头的竖仆还在换火把。

    半夏听了, 嘴里应下, 可是身子却还没有动。她两眼紧紧的盯着他。

    屈眳眉头一皱,叫过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直接把她给扶起来往外走。

    屈眳看着半夏被人“请”回去,没好气的从的鼻子里呼出气。他起身让人给他换衣, 刚刚为了免得她在外久等,换衣洗漱都是草草结束, 现在去见父亲, 不能和马虎了事。

    屈襄从屈眳口里得知两日之后将会有雨之事, “苏己亲自过来说的?”

    屈眳低头, “正是。”

    屈襄点了点头, 和屈眳一同入渚宫。

    渚宫不仅仅是楚王和妻妾子女居住的地方, 更是整个楚国的权力中心所在, 郢都的贵族们每日都要在渚宫里和楚王商量要事,办理公务。

    屈襄向楚王进言,说明日最适合求雨。

    楚王正在为连日的干旱焦头烂额,楚国说是水泽丰富,可是也扛不住连续将近两个月的滴雨未下。农田里的稻苗因为干旱枯死了不少, 再这么下去, 秋日的时候只能向秦国借粮, 但秦国人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好借的,更何况中原诸国和楚国积怨已深,齐国虎视眈眈,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军就过来。

    屈襄上次就请求楚王暂时推迟祈雨的时间,楚王应允了,果然连续几日都是晴热的天气,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无。

    “不过寡人听巫人占卜,说是后日也是晴日。”楚王还是有些犹豫。

    屈襄听后,笑道,“不如国君试试,看是国君更得鬼神之意,还是巫人?”

    楚王听后,挥袖令人准备祭祀的一切事项。

    “如果寡人亲自出面,未曾有雨呢?”祭祀这种大事,事先必须由专门负责占卜良辰吉日的巫人反复之占卜斟酌好几遍之后,才能确定。像这般直接跳过巫人,还从未有过之事。

    “如到那时,臣愿意受国君处置。”

    楚人日日都要祭祀鬼神,从来没有一天中断过,准备祭祀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哪怕楚王的命令下的急促,也是有条不紊。

    楚王亲自祭祀鬼神求雨,场面远远比之前那些大巫要大的多,甚至祭品都要丰富几倍不止。除去俘虏奴隶这些人牲之外,牛羊牲畜数不胜数。

    楚王奉上如此丰富的祭品,用心至诚。

    似乎是高高在上的鬼神满意于楚王的诚心,和祭品的丰盛,在楚王祭祀的第二日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突降大雨。

    大雨磅礴,雨滴打在路面上噼啪作响。

    半夏夜里就被外头隆隆的雷声给吵醒了,外面火光大盛,她也顾不上继续睡觉了,直接走了出去。

    打开门,一股浓厚的让人欣喜不已的水汽和潮湿扑面而来。

    奴隶们似乎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喜悦,特意在廊下多添了几只火把,把黑夜里落下的雨滴照的清楚。

    “苏己。”侍女追到她身后,给她把外衣披上。看她的目光是感激且十分敬畏。

    半夏听出侍女语气里的激动,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她伸手去接雨水,这场雨下的可真大,不一会儿,她的掌心里就盛满了雨水。

    连着几乎两个月滴雨未下,一旦下雨,整整下了两三天。不仅仅旱情有所缓解,就连快要断流的河流也重新恢复了勃勃生机。

    等雨势暂歇,屈襄派人来请半夏过去。

    这次来的人是家老,不是屈眳。家老半夏见过两次,每次都是拿着架子,可能是觉得她就是投靠在屈氏门下的一个孤女。但是现在,之前的拿着的那些架子全都不见了,小心谨慎的连半夏自己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半夏跟着家老去了屈襄那儿,见着屈眳也在。

    屈眳见她来了,看了她一眼。

    “苏己。”屈襄见半夏要行礼,伸手拦住,他让人给她上了一张精致华美的席子,请她坐下。

    半夏犹豫了一下,也没推迟,上去坐了。

    屈襄看见,面上笑容更盛。他见过中原人的做派,周礼几乎已经到了骨子里头,连主人让客人坐下,客人还算推三阻四,好似那张茵席上有什么让他不满的秽物似得。此女倒是入乡随俗,不在他面前讲究那些没用的礼节。

    “我听说,你是亲自送的消息?”说着屈襄看了一眼屈眳。

    半夏明白过来,屈襄说的是她亲自给屈眳送消息的事。

    她点点头。

    屈襄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只要他想,她身边的任何事,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还知道她还曾经亲自祈雨。

    若是说之前他还怀疑苏己是否真正的能通鬼神之人,那么现在,已经完全证实了。苏己她就是能上通鬼神,多少巫人都不能做到的事,她偏偏做到了。

    此女可遇不可求,也不知苏氏族人到底蠢笨到什么地步,竟然把此女给丢了。

    不过能被屈氏遇上,也是一桩好事。

    屈襄想到这里,越发心情愉悦,身上的威压逐渐缓和,半夏感觉的压力小了些。

    “此次还是多亏了吾子。”屈襄笑道,“今夜我打算宴请吾子,不知吾子可否愿意赏脸。”

    半夏有些讶异,她不好拒绝屈襄,也实在想不到拒绝屈襄的理由,她低头,“恭敬不如从命。”

    屈襄令家臣下去准备宴会。

    宴会还要一会,屈襄和半夏说了几句话,半夏在屈襄面前不轻易开口,有时候不想回答,就装作听不懂,不过有时候没那么好蒙混过去,因为屈襄会换雅言把刚才的话再仔细的说一遍。

    幸好有屈眳几次把话头给接过去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了一会话,半夏先回去一次。

    贵族一天不会一套衣服从白天穿到晚上,一天里好换好几套。女子的话,更要注意。

    半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一进庭院,就看到很多木箱摆在地上。还有一些竖仆才抬着东西进来,没来得及放。

    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半夏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幸好门口那儿还站着一个家臣,家臣见着她,笑容满面,看她满脸诧异,为她解释,“这些都是主君赠予苏己的。”

    说着,他招呼半夏进屋。

    半夏看到屋子里头忙碌的侍女,差点眼珠子都没掉出来。只不过离开那么一会,竟然已经变得她认不出来了。

    侍女们忙碌着把精致华美的帷帐挂起来,还有不少婢女穿梭其中,手捧华丽的漆盒。还有各种漆衣箱。

    漆盒里头装着的是各种佩饰,漆衣箱里则是各种崭新的绵袍锦袍等物。

    半夏看着自己屋子里头所有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她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这……”半夏指着屋子里头忙得脚不沾地的侍女,神情古怪的看着家臣。

    “这也是主君吩咐的。”家臣解释道。

    家臣不敢看半夏。这位苏己长得美貌,但凡是男人,只要碰上貌美的女子,不管身份多高贵,都想看一眼。但家臣半点都不敢,外头说是楚王亲自祈雨才让鬼神降雨。可是他就在这里,对里头的内情,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分明是这位苏己事先从鬼神那里祈求神意,甚至连夜送到了少主那里。

    如此神通之人,恐怕渚宫里的巫族都比不上她一个。本事的高低,经过这么一次,早已经见了分晓。

    对巫人都要毕恭毕敬,更何况是有如此神通之人?哪怕是个女子,家臣都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

    半夏看着那源源不断抬进来的东西,好半会才把自己的嘴给合上,她喃喃道,“太多了……”

    她当然不是不求回报的,只是这些,真的太多了!

    多的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家臣听到她这话,微微抬头,“这些都是主君之意,不过照着臣看,这些都是苏己应该收下的。”

    半夏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过话都说了,不收倒是显得自己不识好歹。虽然和屈襄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都能感受到那一股久居上位的说一不二的作风。

    既然他已经给她了,那么她就只要安心收下。半夏的直觉告诉自己,屈襄可不是一个喜欢别人和他将客套的人,同样的,他也不喜欢有人拒绝他。

    因为屋子里现在所有人都在忙乱不堪,她被侍女们迎到另外一间屋舍里换衣。

    凤鸟茱萸锦袍被侍女们小心翼翼的套在她身上,这次还给她腰下照着楚人的风俗,挂了一对玉组。

    重新装扮一番之后,侍女簇拥着她出门。

    再次回到屈襄那里,屈襄绝口不提自己让人重新布置半夏居所,并且送去许多东西。他不提,半夏几次想开口道谢,都没有机会。

    家宴已经摆了起来,宴会上,半夏没有看到屈襄的妻子,甚至孩子也只有一个屈眳。此时上到诸侯,下到贵族,家里的女人不可能只有正妻一个。不仅仅是诸侯娶夫人,就是贵族娶正妻,出嫁的新妇会从家里带上好几个妹妹侄女作为陪嫁的陪媵。

    现在只是比较私人的宴会,应该有女眷的。可是愣是一个都没见着。

    半夏奇怪了一下,不过很快抛到脑后。

    美酒美食很快端了上来,食物的香味扑面,食物卖相不错,烤肉的火候恰到好处,肉烤熟了,冒着诱人的香味。而且硬软适合入口,并不是有些烤肉像干柴那样。

    不过半夏最喜欢的还不是这个。

    大堂里头,挂起了一个铜架,上面铺面了肉串,下头是火。油在肉片上滋滋作响。

    半夏看的眼馋。

    “苏己。”上首屈襄向她持起漆耳杯。

    半夏端起自己的耳杯,和屈襄稍稍一敬之后,她仰首就把耳杯里的酒液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下肚子。

    屈襄没有预料到她喝酒竟然如此豪爽,喝了一声“善!”

    屈眳在一旁看的眉头直皱,男子之间喝酒,一口饮尽,是为不辜负主人家的招待和礼遇。可是女子不必如此,女子原本就不胜酒力,饮酒只需小饮一口便可。她竟然一整杯都喝下去了?!

    一整杯的酒都被半夏喝到肚子里头了。旁边的婢女愣了愣,她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才反应过来,持着长杓给她把酒水续上。

    半夏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刚刚喝到肚子里的酒。这儿的酒都是拿谷物酿造的,换句话说,其实和米酒没区别,不,根本就是一样的。甜甜的,带着一股谷物特有的香味。仔细品尝,还会觉咂出有点酸。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屈眳在一旁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

    她竟然还喝!

    车上的美人,说起来比大夫送来的这两个女子都要美貌的多。

    半夏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女子给搀扶着上了车。

    帷车上四面都是帷幔,帷幔低垂,外人只能窥见车内人一点模糊的影子。

    半夏上了车才知道,在船上已经算是舒服的了。至少在船上的时候,她两条腿还能放下来,帷车内只有一张精美的茵席,还有一张凭几。

    一上去,只能屈起两条腿,老老实实的压在屁股下面。

    还没驰出几里地,她就开始双腿发麻肿胀,几乎恨不得一头晕倒。

    屈眳遭遇了刺杀,刺客到现在恐怕已经无地查起了,留在云梦泽,不仅仅没有半点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下一波刺杀。不如赶紧回郢都。

    有他的命令,上下无不遵守,赶路一段时日之后,一行人返回了郢都。

    到了屈氏的宫邸,屈眳沐浴换衣去见过父亲,他让家臣把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安顿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屈眳听到来人禀告,说是家主屈襄回来了。

    屈氏一支是武王后裔,到了现在是楚国甚有威望的卿族。屈氏族人在郢都内外担任要职。楚王领兵出征,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屈襄担任仅次于令尹之下的左尹,渚宫内诸多事务,赶在傍晚回宫邸。

    屈襄下车,家老便上前禀告,“主君,少主回来了。”

    前段日子,屈眳去云梦泽。此事他也知晓,听家老的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家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听跟随少主前去的人说,少主此行遇上一些事。”家老继续道,“而且少主还从云梦泽里带回了一个女子,并且令人好生照顾。”

    家老说着,面上的犹豫更深重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主君,少主这是……”

    少年贵族年幼的时候学习乐礼书,等到长大就要学射御。屈眳也不例外,云梦泽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玩乐之处,更是学习武艺的地方。

    竟然带了个女子回来?

    屈襄眉头皱了皱。

    家老见状,也不再多言。

    到庭中时,屈眳已经赶了过来,见到屈襄进来,俯身下拜。

    屈襄瞥了一眼屈眳,少年站在那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丝沉稳。

    父子两人上堂入座之后,屈襄才开口问起云梦泽的事,屈眳把在云梦泽遇刺之事稍稍提了提,屈襄听后,蹙眉思索。

    “没有留下活口?”

    屈眳摇摇头,当时一场混战,再加上后来河水上涨,哪里还能留下什么活口。

    “我听说,你从云梦泽带回来一个女子?”屈襄问道。

    楚人男子十五岁,便算上成人。渚宫中太子到了十五岁便可娶太子妇安置满室的妾妇,诞下子嗣。

    只是从云梦泽里……似乎有些不妥。

    “是。”屈眳颔首,他突然间正襟危坐,屈襄扬眉,还没开口,屈眳就已经解释,“父亲,此女……有不同寻常之处。”

    屈襄抬头,目光颇为不解,屈眳腰挺的越发直,“此女不是楚人,也不是云梦泽蛮女。似乎能预测晴雨。”

    在山洞里他听不明白那个女子的话语,但是她做了半天的比划。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预测晴雨,看起来又不像是巫。

    巫人什么样子,在楚国这片继承了商人好巫祭的地方,完全不罕见。

    她不像是巫,相反是从宫室之中贸然闯出来的贵女。

    半夏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被簇拥到了一处居室前,她被迎进去,而后来了许多穿着麻衣的侍女。侍女们一拥而上,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给脱了,沐浴净身。

    温水里头不知道加了什么,有一股药草的清香。融入在沐浴的温水里,洗掉身上的污垢的同时,也在肌肤上激起阵阵清爽。

    这群侍女手脚麻利,把她上下洗涮了一通,而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

    那些衣裳的样式比她之前看到的要稍微复杂一些,上衣下裙,外面还套着一件几乎能垂到脚面的结衣。

    结衣绕体两圈,在腰后用腰带绑住。

    一个侍女坐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篦子给她梳发。

    一切准备好之后,有人过来要领她出去。她听不懂这些人的话语,但是却能看明白他们的肢体语言。

    她跟着领路的人,走到外面去。这个府邸比她想象里的要大的多,她走在后面,一路上她看到不少手持长戟的武士。

    长戟冒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她抿了抿唇,收回打量的目光。到了一处装潢豪华宽敞的屋子面前。领路的人毕恭毕敬禀告了什么,然后门从里面打开。

    半夏楞在那里,领路的人退到一边,眼睛盯着她。她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

    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径直抬头,就见到正上位置坐着的男人。男子的左手下坐着的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两人的容貌颇为相似。那男人看起来不满四十,眉目刚毅,气势非一般人能比拟。

    半夏站在那儿,双手颇为不安的绞在一起。

    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反应,这时候或许应该跪下?但是她这双膝盖基本上就没跪过谁,半夏低头,披在肩膀上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到脸颊边。

    屈眳看她站在那里,垂目不语,脸上没有半点此刻应该有的卑微。甚至没有半点要下跪行礼的架势。

    她站在那里,身形窈窕,低垂的眉眼里露出一股近乎纯然的洁净。

    他下意识看了屈襄一眼,果然屈襄面露不虞。

    “父亲……”屈眳开口。

    屈襄抬手制止他,“女子,你唤何名?”

    下首站着的人没有答话,她只是抬头,那双眼睛里终于露出一点惊惶。好像知道猎人就在眼前的小鹿,惊慌失措,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父亲,此女不会楚语。”屈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