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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处,相思上头时。此情此景,荼天骥想起一件心事,事情发生在一年前。
——上年春,正是春茶收采季节,荼氏部族举行庆茶盛会,称为茶祭。其间,大宴各方宾客不说,这年又特地请了几处有名的耍把式者来助兴,其中以枳都蛇艺人最为有名。
当天上午,枳都艺人与蛇共舞,一个男子在大院中间扯起场子,**上身,浑身如雪,步伐微陂,双面耳垂各穿一条小毒蛇,右耳穿青蛇,左耳穿赤蛇,还有一条长蟒搭过颈子圈在身上。舞蛇者的先人是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兼巫师,后来部族被吞并,舞蛇的家传本事便成了后人谋生的手段,因此这蛇艺人沿袭的实为巫师的行止。
四周围了上百人。荼天骥正率一队武士四下里巡逻以保安全,见这情境,不觉驻足。
奇迹出现了,那舞蛇人双手举起缠在身上的大蛇,转了几个圈,然后将蛇一条平放在地上,扯住蛇尾,拉直为一条直线,那蛇一动不动。
有人轻叫道:“死了!”舞蛇人又提起蛇头,将蛇变成一个蛇头蛇尾相连的圆圈,然后又变成不同的几何形状。那蛇始终一动不动。
又有人轻叫:“真死了!”
他旁边一人道:“休乱叫,这是锁蛇术。就像上次看到的定鸡术。”
突然,对角处发出一声尖叫:“舞蛇人,能不能让我们捉的蛇也像你的蛇一样一动不动,我便服了你!否则,你各人看如何收场!”
荼天骥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弟弟荼十九,他身边是几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儿,正要喝住他,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鼓躁。
舞蛇人轻轻一笑,道:“请祖宗来!”
荼十九道:“早听说你要来,已准备好了!”
听他这一说,人群向荼十九那边张望,见他身后的两个小子抬出一个半人高的陶罐, 荼十九对走近去的舞蛇人道:“几条毒蛇在里面。”
表演者在哪里,观众便倾向哪里,众人听他这一说,呼啦啦围了过去,把那条不知真死还是装死的大蛇晾在人群之外。
热情的观众看到那舞蛇者口中念念有词,将陶罐抱了起来,轻轻摇了摇,然后放在地上,轻轻打开陶罐盖子,缓缓将右手伸进罐中。观众大气不敢出。
舞蛇人的手慢慢从陶罐里抽回来,一条岩头癍被他用食指勾了出来。有人嘘嘘赞叹。
茶祭是荼氏最大的礼仪活动,荼天骥身负保卫重任,顾不得去看热闹,原地未动,扫视观众,随他一起的几名武士见他不动,也不敢动。
正要离去,只见一名少女,脱离了人群,走近大蛇,但见她:
年约二八,高挑身材,鸭蛋脸形,蛇腰修腿,顾盼生光,一张刀子嘴,包藏豆腐心,身穿素衣,打扮清新,不施粉黛,自然而然,婷婷玉立,美貌天成。恰是:
亭亭白玉肤,轻骨散幽葩,
素女不红装,奇艳出谁家?
那女子走近大蛇,说了句什么,那蛇慢慢伸起头来,那女子同它说起话来。
荼天骥吃了一惊,随后暗中发笑:“难道她也会法术?跟一条蟒能说什么呢?”却见她容貌身材、动人姿态,砰然心动,看得怔住了。
正在想这女子从未见过,是哪里来的一连串问题,荼十三跑来说道:“十一弟,走!”原来荼氏有个习惯,近亲的同一辈男子按大排行,天骥正好排在十一。听有人喊,天骥心有不舍,离开了正与蛇说话的少女。
几名武士一边走,荼十三道:“兄弟们,四哥发现一个仇人。”
天骥道:“什么仇人?”
“樊氏的一个人。”
天骥兴奋道:“在哪里?”
“在看舞毒蛇。去把他捉来修整一顿!”
荼天骥道:“先去与七哥会合再说。”
与另一队武士会齐,荼七听了情况,道:“自从樊氏害死了祖父,我两家打死不往来,樊氏的人怎会到这里来,是不是认错了?”
荼四道:“我在战场上见过他,虽然今日他换了居家衣衫,仇人一过我眼,也一定不会认错,他是樊参的侄儿,樊芪之子。”
荼七道:“可是,今日是荼祭,来的都是客,若是出了乱子,大伯父定了不饶。要拿他,也不能当众去拿。”
天骥道:“他各人不懂事,肥猪跑进杀猪场,送上门来,不必客气。不过,七哥说得对,不能当众去拿。须想个法儿子。还有,我估计不止他一个人,要小心行事,不能惊动多人。”
荼四道:“这好办,今日是荼祭首日,安起心去请他喝茶,虎安宫贵客苴怀要晚间才到,小茶室留起未用,骗到小茶室里,正好动手,然后用麻袋装了,扔到江里去。”
天骥喜道:“这主意巴适!”
荼七道:“弄死要不得,让他多多尝点苦头就行了。”
荼四道:“有何要不得?当初樊参那杂种放冷箭就要得?要整就整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省得半死不活留个把柄。就让他去禀报祖父和家父一声,小的们时刻没忘这个大仇!”
荼天骥兴奋地叫一声“好!”
荼十三道:“就这样办。”
荼四道:“十三,你把其他人带走。只留五人。七弟,你树树上的鹊儿都哄得下来,去引他进渊蔸。”荼十三应声领人去了。
这几兄弟商议好,各去行事。
荼四引荼七去人圈边上认了那个倒霉鬼,自去安排去了。
荼七见还在舞蛇,樊氏的那小子在原地专心看,上前笑道:“这位兄弟,我看你相貌不凡,必是家有千金,请借一步说话”。边说边把那人拉离了人群数步。“到我们这里来,莫不是想弄点好茶?”
那人看眼前这人身长仅六尺左右,道:“多谢,我不是来换茶叶的。”
“贩不贩茶,小事一柱,听说过天尺神茶吗?”荼七将他又拉远了数步。
那人道:“当然听过。”
“来者都是客,请到小茶室品品如何,若是觉得好,顺手带点。”
那人笑道:“都晓得天尺神茶是专供虎安宫、江洲宫的,你哪会有?何况,听说二十年没采过神茶了。”
荼七笑道:“你莫看我长得歪瓜裂枣的,在荼氏也算个人物。不瞒老兄说,天尺神茶我确实没有,不过,天尺茶园的极品是一定有的。不怕老兄笑话,我不过想捞点外水而已。”
“这我倒是相信。”
“空话少说,不如这样,请老兄先到小茶室品一品,若是觉得好,选一包,若是不好,当我放个屁。”
那人笑道:“说实话,站这小半日,也渴了。你等等,我还有几个兄弟,喊来一起品。”
荼七暗惊,道:“还有几个兄弟?”
那人道:“也不多,四五个。”
荼七正想对策,那人转身进了人圈,只几口气的功夫又回来道:“他们还要看热闹。”
荼七暗暗欢喜,在前引路,二人转进里院,进了装饰精致的小茶室,刚一进屋,便有人将客人扫放倒地,反剪捆了个扎扎实实,未及喊出一句整话,嘴巴便被堵上,心知上当,后悔却晚。有人上来狠狠踢了几脚。
几人正要下狠手,一个武士跑来叫道:“看蛇的人散了。”
荼四道:“人散了,就会有人来找,一时不便动手了,先让他睡个冷冷清清地板踏。”关了门,出去继续巡逻,假装无事一般。
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天骥一队人正在寨后巡视,打算人散了再去收拾小茶室里的人,一名武士急着着跑来,叫道:“四哥、七哥、十一哥,寨主有请!”
三人心中盘算:“莫不是事情败露了”。
三人硬起头皮回寨。一进正厅门口,见荼谨黑沉起脸站在厅中,左边一老者是荼谨叔父荼观,另一人是荼谨长子荼天云,寨中人喊大哥。
令荼天骥最吃惊的是荼谨右边的一个女子,正是那个与蟒蛇说话的,不敢多看多想,进去道:“伯父有何吩咐?”
荼谨“哼”了一声,道:“人在哪里?”
荼七故作镇静,笑道:“什么人?”
“荼谨道:“还问什么人?句氏寨的人!”
荼四做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道:“没见有句氏寨的人。”
那女子冷笑道:“那就说樊氏的人!”
三人一听这话,知道露陷了,荼七笑道:“真没有见过樊氏的人,只在巡查时捉了一个盗儿。”
那女子杏眼睁圆,似怒非怒道:“盗儿?我倒想看看好人白故的到了荼氏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盗儿!”
荼谨道:“不用编了。我一听说有樊氏人失踪,派人四下寻找,都无人影,突然想起今日所有地方都在用,只有小茶室是待贵客的地方没用,一去看,果然在里面捆了个人,鼻青脸肿,不成人样。”
天骥三人知完全败露了,低头不语。
荼谨道:“我一听说是樊氏的人,就晓得是你们几个做的。”
天骥抬头道:“樊氏的人就该打!”
荼谨喝道:“放肆!这寨子还轮不到你们作主!我与樊氏有杀父之仇,我自会报!更何况,巴人复仇,是有规矩的,要明目张胆,不能暗中搞鬼!今日是茶祭第一日,是我荼氏最重大的仪式,来的不论亲人仇人、熟人生人,都是客,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三人难道还需多说!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棍!”
门外武士听到喝声,跑将上来。
“慢!”那女子见中间一人十分高大威猛,手长掌大,左脸有一道伤痕,已料知是谁,心中一楞,便突然道。
荼谨侧身对那女子道:“你是想亲自动手?”
那女子冷笑道:“打他几人,疼了我的手,脏了我的手!荼天骥,以前听传说你是个英雄,还真想一睹英雄,今日一见,枉自长了一表人才,学了一身好武艺,却原来是不明事理的东西!你如此心胸狭窄,成得了什么大事!部族之争,是家仇,巴楚之争才是国仇,如今楚人随时要来,作为巴国勇士,哪个轻哪个重,腊鱼炖汤,不需要盐(言)!你却是拿着鸡毛当剑耍,不知轻重!你枉为一代武士丁公的弟子!你武功再高,也不会成为一个人人仰慕的英雄!你除了是一支利剑,什么玩意都不是!我句菊花瞧不起你这种人!”这女子还不解气,又骂荼四、荼七,骂得三人不敢抬头。
天骥羞得面红耳赤,巴不得地上有个缝儿钻进去。
又听她道:“荼寨主,我们告辞!”
荼谨陪笑道:“这事全是我们不对,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几个。务必请稍等等,等把你表哥的药上完了,用过饭再送你们走 不迟。”
句菊花道:“不必了!你这宝寨容不下好人!”
荼谨再次陪笑道: “那好,我亲自送你们出寨。改日让人专程去句氏陪罪。并请代向句寨主问好!”
菊花未等他说完,摔门而去,荼谨父子轻轻扶起荼观跟去。
荼天骥、荼四、荼七如木柱一样发楞。
天骥缓过神来,道:“这女子是句菊花?”
荼七道:“应该是,你没听她说吗?早听说水巴山有个句菊花,不仅长得乖,还贤慧能干,想不到撞在她手里了。”
荼四道:“一定是,我见过。句思祖是樊参的大舅子,也难怪不得她同樊氏的人在一起。”
原来,句菊花前些日到樊氏部族去看她正生病的姑姑,闲谈中说到水巴山上一个外乡来的怪人的药物是治姑姑病最好的,回来之时,她姑父樊参让二弟樊芪之子樊霖并几名武士同去句氏取。路过荼氏,菊花道:“这几日荼氏在茶祭,不如去看看热闹。”樊霖道:“我们与他有仇,从不来往,每次过路都低起脑壳走,怕出事。当年,伯父与伯母成婚,荼氏打算半道劫婚,幸得伯父早已料到,求虎安宫派舟师一支护送,再兼荼氏并不想结怨句氏,方才放弃。伯父几十年都不敢轻易经过荼氏渡口,还是小心为妥。”菊花道:“听说人多得很,我们脸上又没做记号,他认得?”于是进了荼氏寨,不想真惹了麻烦。听说樊霖失了踪,同行没了主意,菊花道:“心慌什么,一个大活人,我不信就走丢了不成,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一人道:“他说有人请喝茶。”菊花道:“这明摆摆就是下的套了。我去找荼谨要人!”
荼天骥自认是个英雄,自尊心极强,从未被人如此扫削过,包括严师也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当日句菊花一通戏骂,颜面全失,好些天打不起精神,常常想起菊花那美丽的模样和刺耳的训话,久而久之,倒像得了一种心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