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瞫梦语感觉自己沉浸在木莽子的描述和气场之中,快要陶醉了。
但不多时,她便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坐了起来,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转到一个重要的话题,道:“龙宝坑的人,真不想出去吗?”
木莽子也坐了起来:“就算是一只兔子,也想出去溜一溜,何况是人。”
龙宝坑再好,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这话正对瞫梦语的心思,道:“那为何不去找出去的路?到底有不有出去的路?”
木莽子知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个话题,不止一次想要找到答案,也是最容易与她继续深入交流的话题,道:“按理说,一定有出去的路。”
瞫梦语道:“但愿如此吧。”
“本来,我知道有一条路,可是,那条路,断了。”
“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只有一条路。这会儿,我的心都随白云飞到美丽的虎安山草原了。”
“虎安山草原,也确实很美,不过,真还比不上龙宝坑。”木莽子知道她又要开始用一种近似于自言自语的“梦语方式”怀念虎安山了,故意抬杠。
“哼!你在虎安山的时日不长,故不知道有多好!虎安山草原,就如蓝天之下、山顶之上一个碧绿的湖。”
谁不说俺家乡好,木莽子领略过虎安山草原的美,他知道在瞫梦语的眼中、心中,虎安山草原是任何美丽的地方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因此没有再打断她。
“草原之上,春夏秋冬,景色各异。春开,到处都是嫩嫩的香味;夏至,风吹草低,到处马羊;秋到,牛肥马壮;冬至,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瞫梦语再一次开始怀念家乡,不管木莽子在想什么,甚至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只管继续道:“夏季,是虎安山草原最惬意的季节,那个时节,山脚下热浪滚滚,一动不动也要汗流浃背,哪里像龙宝坑里,气都透不过来。”
木莽子笑道:“你透不过气来,此时还活得好好的?龙宝坑里,恰恰是冬不大冷,夏不大热。”
瞫梦语笑道:“总要打个比方。”边说,她边动了一下四肢,随后把两只手掌平放在草地上,就像触到了虎安山草原的脉博一样:“夏季的虎安山草原,牧草茂密,空气凉爽,正是出游的好时机。或者步行,或者骑马,任由何方。
“一眼望出去,望不到边,绿色的草和蓝蓝的天相连。地面上,近处可见到星星点点野花,远处可见野马、野牛、野羊群。人们驯养的马羊则在附近低头吃草。
“我们经常一边走,一边唱歌儿,歌声会惊起藏在草丛中的小兔儿、小鸟儿。或者,停下来,围在草地上,唱歌儿。这时,便有过路人的加入一起,载歌载舞。”
木莽子见过这样的场面,不想打断她的怀想,听她继续道:“我们唱白云,唱蓝天,唱飞鸟,唱走兽,唱马羊,唱雄鹰,唱白虎神……”
瞫梦语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讲故事一样讲完了,看着木莽子,道:“你不想虎安山草原吗?”
“你想,我当然也想。”
瞫梦语笑。
木莽子道:“其实,我从未在近处听你唱过歌儿,唱一支虎安山的歌来听,如何?”
“唱什么?”这对巴国女人不算是难题,她们张口就来。
“随意。”
瞫梦语起了个全身,理了一下衣衫,清了一下嗓子,真个开口唱道:
你若问奴,虎山模样,
多长两耳,来听奴讲。
奴之故乡,宛若新娘。
巴水之滨,濮獠原乡,
梦幻之中,云雾之上。
绵绵草甸,是她盘发。
茫茫林海,是她衣裳。
春季你来,五色齐放,
荞桑茁壮,四处芬芳。
夏季你来,分外凉爽,
风吹草低,遍地牛羊。
秋季你来,鹿肥馬壮,
果实累累,装满胸膛。
冬季你来,瑞雪银装,
堆堆篝火,清酒飘香。
奴之故乡,是我亲娘,
魂牵梦绕,奴之故乡……
天籁之音,岂自凡间,木莽子听得入了迷。
一曲听完,木莽子赞道:“无人不神往之!”不知他是指虎安山草原,还是其他意思。
瞫梦语仍在思乡情绪之中,不接话头,又抬头看天上,过会儿才低回头,道:“今日是怎么了,鱼儿还不来咬钩?”
木莽子笑道:“我料,饵早被小鱼儿戳光了。”
瞫梦语怪道:“你怎不早说!难怪这长时间,不见响动,还以为鱼也发呆了,原来又是你在装傻!”
木莽子嘿嘿笑,道:“还是躺起看天空舒服。”
瞫梦语道:“也是。”又坐了来,然后躺下,还是先前的姿势。
木莽子希望她一直保持现在的姿势,最好把双腿放直,或者其他姿势,只要不起来就行,他觉得那是一尊有生命、有灵魂的雕像,太美了,而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
他希望这样的情景保持到永远,听她这样说话到永远。
过了一会儿,梦语说了一句木莽子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会想到的话:“虎安山草原,万风林海,卧虎藏龙。”
“传说,龙宝坑,飞出来过五条龙,龙宝坑里,才真正应该是卧虎藏龙。”
瞫梦语讥道:“井底之蛙都这样想。”
木莽子不服,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龙潜于深坑,其志冲天!”
瞫梦语笑道:“那请教,水篾匠,木虎贲,你有何志?”
木莽子道:“就如此时这样,看天空足也。”
瞫梦语暗笑,道:“好,那你各人慢慢看,我钓鱼了。”说完再起身来,把鱼钩从水里取起来换饵食。
木莽子希望这样的对话继续,正如他每次的希望一样,每到节骨眼上,都会因自己一句不合适宜的话被瞫梦语抓住而戛然停止,他甚至感觉瞫梦语有时是借题发挥,故意转移话题。
木莽子也只得起身钓鱼,他甚至希望瞫梦语是一条正在咬他钩的美丽的鱼。
就象风停了又来,瞫梦语又突然对眼看浮水的木莽子冒出一句前后没有关联的话: “天坑里,什么都颠倒了。”
“师母也这样说过,可是师父却说:天坑本就与外间颠倒,颠倒比不颠倒好;他还说:这个世道,到处是颠倒。”
瞫梦语点了点头,道:“这句话深有道理。听说濮人性温和,天坑又是极阴之地,正是阴盛而阳衰,故而这里男人温柔,女人能干。”
木莽子故意道:“如此说来,虎安山草原,当属于阳地了?”
“应是如此。”
木莽子笑道:“你生于阳地,我生于阴地,岂非正应阴阳合一之道。”这是木莽子迄今为止,对她说过的最大胆的一句话。
瞫梦语啐道:“去你的!除非阴阳颠倒过来!”
木莽子笑道:“阴极是阳,阳极是阴。”
瞫梦语道:“不跟你扯这些怪谈。听巫夫人说你最近在向巫夫子学习易理,可有收获?”
木莽子看了看她,想看到她请求自己的眼神,却见瞫梦语正直直的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笑道:“玩玩而已。”
“巫夫人说天坑是一个大八卦,你信吗?”
“不是信与不信,本身就是。”
“是就是!你那么上心研习做什么?不读那‘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了?”
木莽子心知是取笑他前些日得病之事,若无其事道:“我而今在读‘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听了这句,瞫梦语想起好几年前,有次母亲念过这诗,前后还各有几句,当时自己问母亲这说的什么,母亲笑道:“你不懂。”因此猜到应是说男女那些事的。
瞫梦语的脸,“唰”一下子从面部红到脖根,一时竟然说不出恰当的话。
木莽子知道自己说得过头了,转移话题道:“今日水温,不如,去叫水仙他们过来,一起下水摸鱼。”
“我才学会游泳,怎么敢去摸鱼?你是不是又在想整我吃水的招?”
此前,今年大热天,游泳高手木莽子教旱鸭子瞫梦语学游泳。经过几日刻苦训练,瞫梦语终于可以在浅水里埋着头游了。在木莽子的鼓励下,且保证一定在她身边保护,瞫梦语第一次向较深的水面游。等到瞫梦语游出二三十步远,再次抬头换气,才发现木莽子根本就不在自己身边,顿时心慌无主,向水底落去,狠吃了几口水。当然,在这样“残酷”的训练下,一向最惧水的她也真正学会了游泳,才发现人在水中的感觉真是妙啊。
“哈哈哈!我纵有百招千招,不如你的一招啊!啊!浮子不见了,有鱼咬钩了,肯定是条大鱼!”木莽子正感叹,突然尖叫起来。
果真有不懂事的鱼儿来凑热闹。
二人正在专心于起鱼的兴奋之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叫你们几个耍娃儿,快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