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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 侯曼轩接到了一通来自龚子业的电话。他调侃地说:“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找我了?上次给你名片时, 我留了这么酷的背影给你, 结果分分钟被打脸。侯小姐,你是业务能力太强, 所以人际一点也不需要维护了么。”
当天中午饭后,她就和经纪人去东万娱乐见了龚子业,他带她见了部分电影主创。东万娱乐和环球影业投资的电影叫《红舞鞋》, 是一部讲述芭蕾舞者追逐梦想的歌舞片。很巧的是,龚子途、郑念和祝伟德也在场。
祝伟德扎着低马尾, 皮肤晒黑了一些, 身穿一件棕黑条纹的衬衫, 两条长臂舒坦地在沙发靠背上展开。见侯曼轩进了房间,抬头对她露出了非常友善的微笑。这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更令人意外的是,祝伟德是龚子途邀请来的, 郑念是这部电影的女一号。这也是她会和龚子途同时回国的主要原因。导演对郑念的评价是:“我很看好郑念,她从小学跳芭蕾,又有我需要的那种清新的气质。这种气质即便老戏骨演得出来, 也很难改善观众的审美疲劳。子途,感谢你让我发现你朋友这支潜力股。”他并不知道她和龚子途的关系。
龚子途微笑:“不谢, 念念应该比你更期待这次合作。”
“是的是的,我做梦都没想到有机会演电影女一号, 还能和子途合作。”郑念捧着滚烫的脸, “子途, 你会参演吗?”
“不会。”
“我倒是希望他能演啊。他只要点一下头,我立刻给女主角加一个学生时代初恋情人的角色。他什么都不用做,拿着一把小提琴站在林荫下回眸淡淡望一下镜头就可以了。就不说《红舞鞋》了,不管是我哪一部电影,他只只要给拍两分钟,片酬都给这个数。”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林导,我就是一个唱歌的,你就放过我吧。”
“回眸看镜头需要什么演技啊?你拍那么多写真,还会怕一下回眸?算了算了,我才是傻子,跟投资人谈什么片酬。”导演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对侯曼轩,“至于侯小姐,其实我们说要让你来演女配角,有点挂羊头卖狗肉了。我们主要是希望你能为《红舞鞋》写歌并且演唱。”
“总共有多少首呢?”
“二十三到二十五。”
其实这是挺不错的锻炼机会,但想到身边坐着龚子途和郑念,她就摇摇头:“太多了,我可能没时间。”
“不用担心,还有子途和祝先生帮你。”
“不是,我真的没有时……”
她话还没说完,郑念就抢先说:“你们真是的,曼轩姐姐时间排不过来,不要勉强她了啊。子途加祝老师还不够吗?一下请那么多尊大神,小心过满则亏哦。”
一直安静的龚子业突然开口了:“需要女歌手,侯小姐是必要的,我弟倒是无所谓进不进组。”
“女歌手可以找珍珍姐呀,和父亲一起合作,她肯定能发挥很好的。”
“祝珍珍也很不错,但她的风格不适合这部电影。”龚子业虽然性格冷冽,但说话一向滴水不漏。哪怕以前不怎么接触娱乐圈,他也知道把“唱功不行”换成“风格不适合”。他又看向侯曼轩,语气柔和而态度坚定:“侯小姐,我非常坚持要你加入。签约金额你开。”
虽然侯曼轩心里的不乐意居多,但言锐对这个合作却非常乐意。他把她叫出去谈了二十分钟,各种费尽口舌告诉她,这是一个扩大国际市场的好机会,而且报酬也好商量,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让她务必要答应。
抛开对那三个人的成见,她也觉得这个挑战很不错,纠结了一下还是同意合作了,当天下午就和东万娱乐签好了合约。但是,她一直没弄明白,龚子途是怎么和祝伟德化干戈为玉帛的。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就好像曾经揭穿祝伟德女儿老底的人不是龚子途,而是另有其人一样。
她不能理解龚子途的脑回路,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想和祝家这对父女有太多联系。所以,她和言锐也是最早离开东万的。
他们刚等到电梯,龚子业就追了出来:“侯小姐,明天晚饭时间有空么?”
侯曼轩按住电梯门,不让它合上:“有,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个饭,聊聊《红舞鞋》的商业合作部分。”
“可以呀。”
“明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我应该一天都会在公司吧。其实这种商业部分还是要找阿锐,我听你们聊聊就好。”侯曼轩笑着看看言锐,“阿锐,明天你也会在公司吧?我们一起去?”
言锐快无语死了。侯曼轩离婚后这三年私生活都是怎么过来的?天天在家带孩子吗?反应这么迟钝,活该一直单身。
“你有病。我才不去。”言锐一掌打开她的手,进电梯猛戳了几下按钮,一边戳一边鄙视地看着侯曼轩,“我先打车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回去。记得不要在公共场合聊太晚了,你和龚先生约好时间明天慢慢聊。”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侯曼轩看见言锐指了指她,又点了点他自己的太阳穴,再憋着嘴摆了摆手。
“他什么意思啊……”侯曼轩莫名地看着关上的电梯门。
龚子业低头浅浅一笑,又抬头看向她:“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下午我来接你。”说完,他为她按下电梯按钮。
开车回家的路上,侯曼轩的手机在副驾座位上震了两下,是收到短信的提示。她没回应,打算回家再看。过了十五分钟,手机铃声响起,是《My Bride》的纯音乐版。这个铃声让她条件反射挺直背脊。然后她拿起手机,真的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兔兔”两个字。
从四年前雨夜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没接到过这个号码的来电了,因此连名字都没有改过。真羞耻……等到家以后就把名字改掉。她按下了接听键:“喂。”
没有声音。侯曼轩又“喂”了一声,电话那一头才传来了龚子途的声音:“我想跟你说说《红舞鞋》的事。”
“哦,好啊。”虽然最近他们频繁见面,但这还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和她通电话。她留意到了他连称谓都省了,大概是有些尴尬吧。只是这些都不太重要了,听到他的声音,她居然有一点心痛。
“你看了剧本吗?”
“我刚才拿到本子呢,只看了开头一点点。”
“那你看到男女主角在雨后彩虹下的初遇那一段了吗?”
“看到了。画面感很强烈呢。”
“那你觉得这里要什么样风格的歌舞比较好?”
那是16岁的女主角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拿到理想芭蕾舞团的录取通知书的场景。她心情很好,穿着小皮靴在路上就跳起了舞,然后撞到了刚被炒鱿鱼、情绪低落正在收伞的男主角。男主角衣服被伞上的雨珠溅湿,正想发怒,却被她灿烂的笑容感染了。她一边抱歉而快乐地说着“对不起”,一边脚步轻盈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回忆到这里,侯曼轩说:“要激情、快乐、有生命力的歌曲。”
“我也这么想!”龚子途立即接道,“四四拍,每一拍都要有三连音,瘸腿节拍,让人听了就想跳舞那种。”
侯曼轩想着女主角跳舞的画面,又按龚子途说的风格哼了几秒随意发挥的调子:“Shuffle?很棒。”
“就是你哼的这种Shuffle。歌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美》。”
侯曼轩笑出声来:“很好,很适合。”
“你也这么想对吗?可是导演不这么想,他说要忧伤的,理由是男主角很忧伤,结局也是悲剧。我跟他辩论了两个小时,说整个故事都是围绕着女主角转的,这里视觉也是女主角的,一开始一定要有激情。歌舞剧、文艺片不代表就要跟死气沉沉挂钩啊。导演说我是音乐人,不懂影片首尾呼应和所谓宿命感的艺术……等等,你不会也认为我是为了突出念念才这么想的吧?”
“我完全赞同你。而且这里一首不能是Bebop、Swing、Bossa Nova,只能是Shuffle……嗯,其实Bossa Nova也还可以吧……”侯曼轩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又换另外一只手拿电话,“哎呀,不行,Bossa Nova太轻灵又变幻莫测了,还是要Shuffle。”
“Shuffle。架子鼓和贝斯。”
“镲音要配长号独奏。”
“独奏和歌唱部分交替进行。”
“歌唱部分还要高亢,不要长颤音,要有点沙哑。”
龚子途打了个响指:“完美。我们想的是同一首歌。我要把你的意见全部告诉导演,他什么都不懂。”
“好呀。”侯曼轩把车停好,然后拿好随身物品,下车关门,“看来你对这部电影很上心。”
“第一次参加歌舞剧制作,验证实力的时候,当然要上心。那你觉得男主角倒霉情节里,用什么配乐比较好?”
“这一段剧情我还没看到呢。”
“你在哪里?”
“我们家楼下停车场。”
“那你回家坐下来看看剧情。”
侯曼轩本来想说等她看完剧本再谈,但龚子途如此投入,她有点不忍心打断他的热情,于是加快脚步回到家中。然而,刚打开门的刹那,就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飞扑过来,黏在了她的小腿上。她用耳朵和右肩夹住手机,拿起《红舞鞋》的剧本,把龚小萱抱起来,朝保姆丢了个眼色示意关门,然后一边拍着龚小萱的背,一边往楼上走去。
龚子途还在电话里有些气愤地说:“你不知道,今天我和导演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想退组,但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审美。跟你确定以后我更确定了,审美有问题的就是导……”说到这里,龚小萱又用黏答答的声音喊了一声:“Flamingo!”
龚子途停了停说:“你女儿?”
“嗯啊。”侯曼轩捏了捏龚小萱的脸,“小萱萱,今天你学了新单词呀?你知道Flamingo是什么吗?”
“就是小鸟鸭!”
这一声喊出来,龚子途忍不住笑了两声:“好萌啊。”
侯曼轩摇摇头,继续对龚小萱说:“不是不是,Flamingo不小的,它腿细细长长的,脖子也细细长长的,站在水里就像仙鹤一样,但羽毛颜色更灿烂哦。”
“腿细细长长的,脖子也细细长长的鸭?”龚小萱脑袋朝一边歪了歪,黑黑亮亮的刘海也跟着滑到一边,露出两条茸茸的小细眉毛,“那不是奶兔吗?”
“奶兔?”被点名的龚子途明显状况外了。
“咦,小萱,不要乱说话,现在跟我打电话的就是奶兔哦。”
龚小萱骤然睁大眼,猛地从侯曼轩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一溜烟地就跑到了沙发背后,然后双手抓着沙发边缘,偏着头,只露出两只大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妈妈。
侯曼轩笑得不行了:“居然害羞了。”
龚子途迷惑地说:“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外号?”
“我女儿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对你一见钟情了,说要嫁给你呢。”说完这句话,侯曼轩发现龚小萱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再用馒头般的小拳头挡住两只眼睛,被她逗得不行,于是故意说,“来,小萱,你不想听听奶兔说话吗?”
龚小萱用小拳头揉着眼睛,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接过手机,说话声音糯糯的:“喂,你真的是奶兔吗……是鸭,我是侯小萱鸭。妈妈好奇怪哦,居然姓侯,那不是猴子吗……对的,妈妈好漂亮,那就是漂亮的猴子了哦……嗯,我今年三岁了!奶兔你多大了鸭……哇,你真的好大哦,那我不要嫁给你了,还是妈妈嫁给你比较好……”
侯曼轩差点过去抢电话,但想想她说都说了,算了……
“我们家都有妈妈、我还有黄阿姨……我最喜欢吃白糖拌西红柿,还有牛轧糖,但妈妈说,牛轧糖对牙齿不好,不能天天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杂志鸭,是妈妈买的,一直从大溪地带回家呢……”
听到这里,侯曼轩终于一把夺过手机,咳了两声:“小萱,妈妈还有事要跟奶兔谈,你先乖乖去一边玩啊。”
龚小萱很听话地自己玩去了。侯曼轩拿起剧本,为自己捏一把冷汗,正想接着谈工作,电话那一头的龚子途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小萱太可爱了,一定跟你长得很像。”
“不像。她比较像她……”侯曼轩没把话说完,就清了清嗓子,“她跟我眼睛比较像吧。”
“爸爸妈妈都好看,也是明星脸了。”
“是啊,愁死了,前天保姆带着她去买东西,被广告公司的缠了八条街。保姆说了,放过这闺女,她才三岁,一点用都没有。后来还是保姆说,她妈妈是黑社会,对方才被吓跑了。”
龚子途重复着“黑社会”,开心地笑了一会儿:“时间过得真快,你女儿都三岁了。”
“是啊。”
“如果我们没有分手,孩子也该有三岁了。”
侯曼轩下意识看了一眼龚小萱。她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积木,低垂着眼睛的侧脸就是龚子途的缩小版。让他们父女相认固然很好,但从此以后小萱恐怕就得活在私生子的阴影中了。侯曼轩轻松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我正拿着剧本,你刚才说的是那一幕来着?”
他们又聊了很久很久,三分之二的时间在讨论工作,剩下的时间会聊到别的话题上。这么多年没见,即便是普通朋友都可以更新很多彼此的信息,更别说是他们。原来,去美国这四年,龚子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最初还是因为亚洲脸孔被两个大公司拒绝过,跟索尼的签约金也不算高。他跟侯曼轩学了很多东西,例如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做现场唱跳的发声练习,每周写十个作曲片段和一首完整的曲子,也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装了一个独立的舞蹈练习室……
挂了电话以后,侯曼轩看了看“兔兔”下的通话时长——2:43:39,莫名感到心情低落。
确实,她和龚子途并没有聊越界的话题,而且两个人聊得还挺投缘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单身朋友,这样煲电话粥也没什么问题,她还会心情愉悦。可他是她的前任,他还有女朋友。
现在她也懂了,当初让她和龚子途发生那么多矛盾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对她只有粉丝对偶像的追逐,而是因为不喜欢那个懦弱的、缩在龟壳里、放弃自己的她。只是当时他年龄太小,不知如何好好处理这样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矛盾的能力。现在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她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坚强,两个人却再也不可能了。
于是,她没有改掉“兔兔”二字,而是直接把他的电话号码从手机里删除了。
她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去忘记龚子途,虽然并不敢拷问内心深处的自己,但起码可以表面上过得强大而光鲜亮丽。而现在,重新接触到曾经的恋人,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疤被揭开一样,暴露在空气里的,都是依然在流血的、不堪一击的伤口。每次想到郑念的存在,就像在伤口上撒了一把滚烫的盐,还不能发出声来。
她还爱着他,可是已经不想再受伤了。
因此,第二天龚子途继续在公司会议室和她讨论了两个半小时的《红舞鞋》的配乐工作。她控制得很好,没有再和他聊到别的话题,这份工作也因此得到了巨大推进。下午五点半,她想起和龚子业的约定,跟龚子途说有事先走了。龚子途走出会议室,正好看到走廊里一排赫威女艺人的黑白艺术照。正中央那一张是侯曼轩的,她侧着身子,眼神迷离,一只胳膊折成四十五度举起来,微弯的手指挡在额头上。黑色长发被风吹起,几缕发丝轻扫着她的鼻子和下巴。在他看来,她是这一排女星里最美的一个。
在工作上他们俩有很多共同语言,现在关系缓和了很多。因为和郑念没能分手成功,他也不再执着于与侯曼轩针锋相对。
以后,他们大概就会一直维持这种合作关系,直到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磨平吧……
只是现在看着她的照片,他还是无法挪开眼。现在听到她的名字,还是会觉得痛苦。
已经过去四年了。这场失恋后劲真大。也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彻底痊愈。
龚子途站在原地看了照片半晌,忽然会议室里传来了隐约的手机铃声,却不是他的。他回到桌旁一看,原来是侯曼轩的手机遗落在了桌子上。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龚子业”三个字。他正好奇哥哥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侯曼轩,又意外发现,显示在“龚子业”下面的来电号码是他哥的私人电话号码。
这个手机号除了家人和最好的朋友,没人有人知道。
龚子途脑中空白,直到铃声响到停止,他才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侯曼轩的电话。几秒钟之后,他看见她的手机又一次出现了来电提醒。而屏幕上没有名字,只有号码。
与此同时,赫威集团停车库里,侯曼轩坐在龚子业车子的副驾上,让龚子业打电话到自己的手机,又到处翻找她的手机。龚子业把手机从耳朵上挪开,转过头来说:“通了,电话被挂断了。”
侯曼轩吓得背上一凉,正试着回想自己最后一次用手机是不是在会议室,抬眼却看见龚子途的车开了过来,在他们旁边的车位停下。龚子途下车,甩上车门,把手机递给她:“你为什么会在我哥的车上?”
“子途,你是小学生么。”龚子业探出头来,“非工作时间,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车上,你说是为什么。这种问题你还要问?”
侯曼轩回过头,愕然地看着龚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