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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在琉球王都国驿馆宴会厅,首里城长官陈平设宴招待王冲和郭奕。
以陈平为首的诸官吏轮番敬酒,每杯酒王冲都喝得干干净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又开始敬别人,把很多官吏都给喝趴下了,但他却依然面不改色。
面红耳赤的郭奕坐在王冲身旁,早已不胜酒力,愤怒之情形而于色,多次想起身发难,都被丈夫制止住了。
最后,只剩下王冲和陈平两人拼起了酒量……
尽管林掌柜给朝廷的密报没提林一官,却因严世蕃的倒台使其暴露,相信用不了太久,便可真相大白。
于是,忍无可忍的郭奕借着酒劲,指着陈平骂道:“你这不知死的老贼,林一官逃跑快一个月了,你们不去抓捕这恶贯满盈的海盗,反倒将我们软禁于此,真是岂有此理!”
陈平顿时拉下脸来,正要发作,忽听王冲发出一阵大笑。
“她、她竟敢骂老夫是贼,你居然还笑?”
看这老头被气得直打哆嗦,王冲连忙解释:“呵呵,请所司代大人息怒,此话出自圣人之言:老而不朽谓之圣、老而不死谓之贼也。意思是说,大人你有向天偷命的本事,是在祝福你长命百岁。”
陈平的情绪算是稳定了,只见他矜持地打量着王冲和郭奕,那意思是说,一旦派往京城的使者回来,发现林一官并非朝廷钦犯,或者你们二人的身份存疑,定然不会轻饶!
郭奕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恐吓。
“你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实话告诉你,我乃五军都护府提督、锦衣卫都指挥使、成国公老王爷的义女,你胆敢囚禁锦衣卫密使,让朝廷钦犯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溜走,该当何罪?”
陈平一点也不示弱,高声答道:“一旦坐实林文俊是朝廷钦犯,本官定然不会轻饶,至于他从首里溜走的责任,该谁负谁负,本官绝不偏袒。”
郭奕把桌子一拍,愤然质问:“难道你就不承担责任?”
已喝得东倒西歪的师爷急忙劝架:“目前并没有证据来证明林一官跑了,或许他出去玩耍几天就回来。”
“定你们是收了林家烧酒坊的好处,故意放走了林一官!”
发现郭奕毫不客气、越说越离谱,王冲赶忙端起酒杯,挡在她的身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日中秋佳节,所司代大人及各位不能与家人团聚,却来设宴招待我们,王某感激不尽!在下是个孤儿,自幼沐浴皇恩,为朝廷舍身赴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来、来、来,王某再敬所司代大人及各位一杯,古人说:帘短能留月,楼高不碍云,祥云浮紫阁,紫气溢朱门。祝愿各位大人福星高照,紫气东来!”
说罢,王冲一饮而尽。众官员也都站起身,陪着他喝了最后一杯酒,便结束了宴席。
趁送别之际,王冲讲道:“所司代大人,为了早日擒得此贼,请不要再软禁我们了。”
首里所司代陈平放声大笑:“王千户言重了,就算借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软禁成国公老王爷家的干亲,实乃是为了保护二位的人身安全,以免遭贼人暗算。”
总算没有不欢而散,把众官员送出国驿馆,王冲与他们一一道别。
首里城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醒狮劲舞、热闹非凡。
陈平乘坐大轿穿街过巷,不一会儿便回到官邸。
家丁拉开轿帘,低声讲道:“老爷,今晚烧酒坊林掌柜来过,他等了半天,还以为老爷不愿见他,刚刚才走,少奶奶把礼物都收下了。”
陈平摇摇晃晃下了轿子,打着饱嗝答道:“好,这礼不能不收。”
林一官逃走一个月后,首里所司代陈平发现,王冲和郭奕依然镇静自若,仍在耐心等待,尽管派往京城的使者还没回来,可以肯定,林文俊就是朝廷钦犯林一官无疑。
这时,陈平很为难,一旦坐实林文俊的罪状,琉球王室必然会对林家兴师问罪,那座烧酒坊必然会被充公,真到了这个地步,可就惹恼了那位神秘的王公公,自己的官位可就保不住了。
就这样,陈平暗中收下林家的好处,让所司代衙门给王冲提供一个“线报”:那林一官到南洋购买火枪去了。
于是,王冲和郭奕决定去追,陈平亲自把他们送上去往马尼拉的商船;没过几天,陈申采办一船瓷器,决定返回堺町。
弥次郎跟着林文静来到三河,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老婆,并把她带回堺町,夫妻俩决定今后跟着林文静干了。
陈申回到家,看着弥次郎那副敦实憨厚的样子,夸赞道:“文静眼光果然不错,将来定能成为一代豪商巨贾!”
许家父女和朱家父子都过来问安,谈起王冲和郭奕的情况;一言难尽的陈申,把这一个多月来在琉球的经历,给大家讲述一遍。
许灵儿听罢很失望:“这林一官真是狡诈无比!陈掌柜,请帮忙安排联络一艘去往马尼拉的商船,我要赶去帮忙。”
此刻,林文静正在劝说朱辉,希望他回国后,能帮自己组织货源,急于发财的文静害怕耽误他们的行程,便劝道:“灵儿姐姐,那嘉靖老儿都快急疯了,快把这佛龛和铜镜给他送去,你就别再凑热闹了。”
陈申闻听厉声喝道:“文静不得放肆!”
林文静表示不服:“从邸报看得出来,对嘉靖皇帝来说,寻回这两件国宝,比剿匪还重要,更何况,那林一官还没在通缉之列。”
陈申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既然已经寻回了国宝,如果不赶紧送去,岂不是对不住陆大人的在天之灵?想到这儿,立刻催促许灵儿等人尽快回国。
这时,林文静把两件国宝拿过来,举起镜子对着朱辉,乐呵呵地喊道:“来,让我照照,看看你是何方妖孽?”
“静儿不要胡闹。”陈申把这面铜镜要过来,转身问道:“灵儿姑娘,你可知这面古铜镜的来历?”
许灵儿摇了摇头。
陈申仔细观察这面镜子,讲道:“邸报里说,此乃东晋葛洪真人炼制,按《抱朴子》的说法,这是一面神镜。当年,国师蓝道行进宫时,献给了皇帝陛下,陛下感念严世蕃青词写得好,顺手赏给了他,没想到……”
正说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陈申急忙问道:“灵儿姑娘,这面镜子还经过何人之手?”
“本愿寺随风法师帮忙找回来的。他在猴子夫人的梳妆台前见过,便带着我到清州城去了一趟,他从猴子家取出来,就立刻交到了我手,中间没经过任何人,请问陈掌柜,莫非有什么问题?”
“妹妹,从这些刚刚锻造的痕迹来看,这是一面假的,若把它交给朝廷,可就犯下欺君之罪!”
许灵儿闻言大惊,突然想起显如曾经说过,实在找不着,他可以帮忙锻造一面假的,难道说被人掉了包?
不过,从显如主动归还佛龛来看,陈申判断,他不至于会这么做,只能说随风法师上了猴子的当,如此金贵之物,不可能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因此,那面真的肯定还在猴子的身上。
暂时回不去了,许灵儿突然想起了李如松,伤心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听罢陈申的分析,血气方刚的朱辉非常愤怒:“这只猴子真可恶,我去杀了他,把我们的国宝夺回来!”
“你就跟着捣乱了!”林文静把朱辉推到一旁,转身讲道:“陈掌柜,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但不知你会不会同意?”
“文静,林家对我有知遇之恩,你跟我不用客气。”
“掌柜的,我有个想法,今后这地内町的生意,可不可以交给我来打理?将来买卖赚了钱,也算许家父女和朱家父子一份?”
“这是理所当然。”
“那好!”林文静接着讲道:“明日便请灵儿姐姐、朱公子和弥次郎跟我去石山本愿寺,带上刚刚运来的瓷器,由我来经营地内町的店铺。在此期间,咱们还得请显如帮忙,看看能不能把国宝找回来,请问各位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陈申点头答道:“那就请两位老人跟我留在堺町,这儿相对安全一些。也许显如能帮忙找回铜镜,到那时,王冲、郭奕也该回来了,大家一起回国。”
“现在还有陈东、叶麻、邓碧川、沈南山等人未除,尤其是伊岐岛的邓碧川,他接纳不少秋目浦的海盗,仍在为非作歹,不提着这些叛匪的首级,大家一起回国谈何容易!”
就在许灵儿的话音刚落,弥次郎急匆匆跑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喊道:“陈掌柜、陈掌柜,基督堂派人来,通知你去参加聚会。”
许灵儿有些奇怪,问道:“陈掌柜,难道你也信了基督教?”
“如今在堺町经商,少不了要和西洋‘众合会’打交道,否则,寸步难行。”
颇显无奈的陈申来到基督堂,发现今日场面与以往不同,主持会议的不是西洋人,而是堺町的暴发户小西隆佐。
鉴于“众合会”的势力极为强大,堺町各界商人代表汇聚一堂,无论信教的、还是不信教的,全都跟着小西隆佐做起弥撒……
堺町由商人集团实行“自治”,早在三好长庆时代就开始了,如今颇有影响力的长庆已死,三好三人众、松永久秀联手谋杀幕府将军,导致日本各地群雄四起,如今,三好氏一族成了众矢之的;又因册立傀儡将军足利义荣,导致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之间矛盾重重,因此,堺町的权力分配,也正在重新洗牌。
林一官和罗阿敏逃回堺町,本希望搭乘小西家商船去往朝鲜,到辽东把阿萍接回来,赶巧隆佐到清州城拜访秀吉去了。
果然不出猴子秀吉所料,小西隆佐回到家,林一官夫妇就在他的家中。他告诉林一官,秀吉希望在冬至前,能运来一批新式佛郎机火绳枪,这正合林一官之意,他瞒着罗阿敏就答应了。
于是,二人开始密谋:首先由小西隆佐负责把控堺町“众合会”,林一官立刻返回台湾联络林道乾,从马尼拉西洋人手中购买这批火绳枪,由林道乾负责运输,中途有琉球林家的势力提供庇护,这样就能避免明军水师及琉球官府的盘查,垄断南洋与日本之间的军火贸易,重点扶植猴子秀吉,希望他将来出任“远征军大元帅”。
为此,小西隆佐花费近十万两纹银,用于贿赂西洋传教士,希望能够成为堺町“众合会”会首之一。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西门阿尔梅达神父的操纵下,这一日,小西隆佐以会首之名,召集堺町商人聚会,罗阿敏也跑到教堂看热闹来了。
众人做完弥撒,小西隆佐得志便猖狂,大言不惭地宣称:他将开启南洋与日本的海上贸易新时代!重点提到他与南洋豪商林道乾的交情,吹嘘他在马尼拉、琉球和台湾等地的势力……
罗阿敏闻听大吃一惊:如果小西隆佐所言为真,说明林一官一直在骗自己,他压根就没打算去辽东,跑来堺町竟然是为了这事。
她悄悄离开教堂,回来就找林一官算账,而林一官那不置可否的态度,进一步把她给激怒了,立刻收拾行李,要独自前往辽东营救妹妹。
集会已经结束,小西隆佐回到家,请林一官夫妇去吃饭,管家告诉他,这两口子已经走了。
小西隆佐赶紧派人把他们找回来,发现林一官已产生动摇,顿时恼羞成怒,如果他们非得先去辽东救人,可把自己给害惨了,因此,必须带他们到清州城去一趟,最终由秀吉来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