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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
秦诺干笑了两声, 压低嗓门:“好妹妹, 先别声张, 赶紧给我找身衣服来。”找到秦芷,秦诺总算松了一口气。幸好采薇宫离乾元殿不远, 而且霍皇后为了行动方便,清空了很多宫人。秦诺才能平安赶到,避免进一步出丑。
秦芷立刻反应过来, 赶紧吩咐随身宫女几句。
宫女雪儿年纪虽小,办事效率却很高, 很快从宫中取来了衣裳。秦芷抱着来到殿外小花园的树丛里, 找到了已经冻得面色发青的秦诺。也顾不得男女之嫌, 七手八脚帮他换上。
“多亏了有你。”秦诺感叹一声。今晚他是来侍疾的, 连个伺候的人也没带, 不然也不必找秦芷帮忙了。
“哥哥, 你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还这种装扮。”秦芷实在按耐不住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幸好没有外人看见, 不然哥哥在父皇病危的时候如此奇装异服, 必将成为整个宫廷的话柄。”
秦诺眼看着四周无人, 压低了声音,“刚才我听见了不得的事情, 不得已才易装逃了出来。”
秦芷虽然性情活泼, 但日常行事还是很知道分寸的。所以秦诺将偷听到的霍皇后和太子意图对裴大将军动手的秘密说了出来。但自己与繁绢失手杀掉葛贤妃一事, 却隐瞒了下来。如今情况有变, 这件事也许纸包不住火, 若真有那一天,他希望这件事情不要牵连到这个好妹妹。
听说了乾元殿即将发生宫变,秦芷吓得六神无主,那可都是只在话本子中听说过的大事啊!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幸好哥哥逃出来了。怎么办,要不咱们回文德宫?要不要告诉姐姐们?”秦芷手忙脚乱。
秦诺只好安慰道:“你先别急,如今诸位兄弟姐妹都在两宫之内,事情牵扯不到咱们头上,安静等消息就行。只是乾元殿马上有变乱发生,暂时不能靠近了。”
原定的计划不能执行,那么自己将来如何解释葛贤妃的死呢?唉,早知道还是应该狠下心杀掉繁绢……算了,也只能事后想想而已,就算事情重来一遍,秦诺知道,自己只怕还是没法亲自动手杀人。
秦芷很快冷静下来,想想确实如此,只能继续在这里等待消息了。
遥望着寂静无声的乾元殿,黑暗已经过去,但这座象征着大周最高权柄的宫殿依然沉默而宁静,如同一头年迈的巨兽,就算黎明已经到来,依然迟钝地沉浸在酣睡之中。
事情会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呢?眼前的一切如同迷雾之海,秦诺已经完全无法把握方向了。
如果能执掌权利,就不必如此焦急枯坐等待了吧。脑海中骤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即将改变帝国命运的时刻,他虽然身为皇子,却连棋盘上的棋子都不算。好吧,因为秦泽的栽赃,他勉强也算是半只棋子了。
出乎秦诺预料之外,谜底比想象的更早揭晓。
黎明三刻,从乾元殿派出的使节来到了采薇宫,带来霍皇后的口谕。
“陛下垂危,召所有皇子、公主前往寝殿拜见!”
闻此噩耗,采薇宫内顿时炸开一片痛哭之声,众公主无不涕泪横流,茫然失措。夹杂在一片红粉之中的秦诺有些僵硬。
传讯的太监看见了,不免招呼一声:“九殿下也赶紧过去吧,流光殿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众人只以为他是过来找秦芷的,无人疑惑。
混在哭嚎的大部队中抵达了乾元殿,殿前已经满是宗室和朝臣了。
不多时,众皇子也从流光殿匆匆赶到,秦泽站在其中,目光扫过姐妹们的队伍,一眼就看到了末尾的秦诺,顿时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十弟?”站在他旁边的秦勋问道。
“没什么。”秦泽低下头,掩去慌乱的心情。
秦诺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见秦泽。事到如今,也只能抵死不承认了。
如今秦诺最关心的,还不是葛贤妃之死,还有担忧了一整夜的霍皇后主导的宫变,从自己离开乾元殿不过一个多时辰,难道这么快就已经将裴翎手起刀落,收拾干净了?
霍皇后办事效率真是高!
来不及细思,宫人已经领着诸位皇子公主进了寝殿。
跟着众人一起跪伏在殿中,秦诺偷眼瞧着霍皇后带着太子,还有几个高位妃嫔围拢在床前,透过他们身影的间隙,露出床上那人焦黄的脸色。
显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在满屋妻妾儿女的环绕中,皇帝僵硬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冲着殿中伸出手来,颤巍巍的手指往下方伸了伸,同时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
秦诺正偷眼往上看,好巧不巧地对上了皇帝的视线,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却压不住心肝儿乱跳,那个眼神,临终的人都是这样的愤恨吗?手指的方向,正好是自己这边呢。
他不敢再作死抬头。
霍皇后按捺不住悲痛,扑上前一把握住皇帝的手臂,“陛下,您有什么旨意,可要宣殿外的诸位大人进来?”
皇帝呃呃了两声,似乎是答应了。立刻有宫人伶俐地转身跑了出去。
霍皇后什么都顾不得了,扑到在床边。
皇帝僵硬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瞳孔倒映出满是充满了憔悴忧虑的容颜,这个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女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却因为这急剧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他死死瞪着皇后,终于无奈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陛下!陛下……”皇后的呼唤声声悲切,如杜鹃啼血。
“父皇啊!”太子秦聪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殿中诸人霎时明白,他们的父皇已经走了!一时间,哭声四起,响彻云霄。声音传至殿外,乾元殿所有的人,无论朝堂重臣,还是扫洒仆役,都纷纷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这个哭声,很快将会从这个宫殿传遍整个朝廷,整个盛京,并蔓延到整个庞大的帝国。
一切喜乐的庆典都将被取消,连民间百姓的婚嫁都要受到影响,在这个年代,能如此深刻地影响着整个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也只有病床上的这一位了。
这时,传召左右丞相和六部尚书入内的宫人刚刚带着几位重臣返回,看到这一幕,立刻跪倒在地,跟着痛哭不已。
一时间乾元殿内外,没有第二个声音。秦诺跪在人群中,纵然并无太多悲伤,被这浓烈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了半天,左丞相范文晟颤颤巍巍立起身来,跪着膝行至床前。先叩首三次,方满面泪痕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两位要先保重身体啊,陛下这一去,家国大事,都还要仰赖两位。”
有了他开这个头,下面的重臣纷纷上前,“陛下大行,是苍生之不幸,还请两位尊上顾念天下百姓,略收悲容。”
“是啊,陛下素来爱惜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意殿下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啊……”
在重臣一片劝谏声中,霍皇后和太子的哭泣终于停止了,慢慢地,寝殿内的哭泣声也渐渐低落。唯有一个声音还在不合时宜地持续着。
秦诺看向旁边三哥秦健的方向,他正伏地痛苦,声音凄厉嘶哑,“父皇啊!”
霍皇后微微皱眉,旁边的七皇子秦勋立刻凑到秦健身边:“三哥啊,父皇一向怜惜你体弱,你这样悲恸,这不是让父皇走得不安心吗?”
秦健反手将他推开:“滚开,你们这些忘恩薄情的,我哭父皇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只知道急着接受父皇留下来的江山地位,除了我,谁是真心为父皇哭一场的?”
秦勋被他推得摔了出去,多亏后面的秦诺一把扶住。
骂得真是痛快!秦诺忍不住对这个三哥刮目相看了,看不出秦健还有这个胆量,还是说他知晓将来太子上位,自己必然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对他的哭骂,殿中宗室和重臣都选择了直接视若无睹。唯有范丞相,摇摇头,“三殿下是悲恸过度,痰迷心窍了。”
被推得摔在一边的秦勋配合着解释道:“父皇从前最疼爱三哥,也难怪他如此失态。”
“是啊,父皇走得如此突兀,谁不难过。”一边说着,太子也忍不住继续落下眼泪。霍皇后跟着哀鸣一声:“陛下这一走,让臣妾如何是好啊!”
殿内又是一片哭嚎。群臣少不得再上前劝谏。
又哭了片刻,霍皇后勉强收住悲容,说道:“陛下一走,我六神无主。朝中范丞相最为德高望重,就请您老与礼部张大人一起,为陛下的身后……”说到一半,霍皇后难忍悲痛,又一次哭了起来。
群臣少不得再一次劝谏,就在这样的反复拉锯中,景耀帝的葬仪开始布置了。
秦诺两人跟着侍从的步伐,进了内殿。
大周如今的天子景耀帝正斜倚在床头,他年约四旬,也曾经是个风流倜傥,诗书风雅的美男子,可惜过早地损耗了精力,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枯瘦的脸颊显得格外苍老。自从上个月病倒,延绵至今,更加憔悴不堪。
一个清隽的年轻人正跪在床前,端着药碗低声劝道:“父皇,再喝一口吧。”
正是秦诺他们的四皇兄,大周如今的太子秦聪,他是景耀帝的正宫皇后所出,景耀帝虽然为人风流多情,但极重嫡庶之别,对这个太子颇为看重,时常询问课业,太子也不负众望,在群臣之中很受好评。
景耀帝看了太子一眼,温声道:“聪儿你忙碌了一天,也该去歇息了。先让你弟弟们劳累吧。”
秦泽极有眼色地上前,从太子秦聪手中接过药碗,“四哥,让我来吧。”
后面秦诺眼见没东西可捧了,目光一转,落到桌上装蜜饯的银碟子上。连忙将那一碟子蜜果拿过来,跟着凑上去。
在心爱的儿子劝诫下,景耀帝总算赏脸,凑到玉盏前略抿了一口。
之后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秦泽立刻捧着汤药退后。秦诺也跟着后退到一边。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聪儿你下去歇息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太子秦聪又温顺地安慰了父皇一番,这才满面依恋地起身,转头又向两个弟弟反复叮嘱好好服侍云云。
秦诺两人满面恭谨地应承着。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
恭送走了太子哥哥,秦诺松了一口气,回到床前开始一整夜的工作。
服侍景耀帝,肯定是长年累月跟在身边的宫人更加体贴细致。所以侍疾这活儿,无非就是催促一下御医熬药,试试宫女端来的药汤是否烫口等无比琐碎又毫无意义的工作。唯一不可替代的,可能就是陪着病人说说话这回事儿了。
而这项工作主要落在秦泽身上,毕竟秦诺他是宫中人尽皆知的木讷寡言。每到这个时候,秦诺就感觉,跟这小子搭档还是不错的。
景耀帝虽然精神不佳,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问起秦泽目前的课业,
秦泽一一回答了,还说起学堂里伴读之间的趣事,引人发笑。
景耀帝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林嘉是少年才子,由他为你的策论老师,我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