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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月在凌霄殿外等了许久,终于那两扇又高又阔的、雕着复杂百兽腾龙图案的朱漆门,开了。
她忐忑地跟在太监身后上了门前的石阶,想到即将坦诚的秘密,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如滚在油锅里煎熬。
这个决定,极可能让她失去儿子,失去性命,可是这个决定,却或许能够为小黎换来优渥的生活,换来他心心念念的爹爹,也不会有人骂儿子不堪入耳的话。她不敢让小黎在人前叫她“娘亲”,便是因为心底的亏欠,作为母亲,她欠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
“云衣姑娘进去吧,殿下在里头。”太监给她说了声后,便躬身出去侍立在廊下,如泥坯木偶站着不动,显然平日弘凌将凌霄殿规矩管得严格,所以奴才们才不敢贸然踏进半步。
门关上,殿中猛地一暗。锦月没有适应光线,只觉殿中昏暗得紧看不真切,而后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让她浑身一凛。
“你找本宫何事。”
凉凉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锦月一个吃惊地轻“呵”回头,脚一半身子就倒了下去,不过她没有摔在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个男人的臂弯里。立刻,锦月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浑身一个战栗。
“来投怀送抱?”
昏暗里的声音略带讽刺的笑了一声笑。
锦月渐渐看清抱着她的男人俊美的剪影,一慌,想赶紧推弘凌站起来,可这只手臂却固执得岿然不动。
“你当本宫是你能够相投就投、想走就走的男人吗?”
他仿佛在意指五年前,而今二人地位悬殊他这般一讲,锦月听在耳里只觉满含讽刺。她还不是不知自重的风尘女子!
“奴婢只是不小心摔倒,殿下、殿下请自重!”
锦月好不容易推开横在面前的胸膛,触及他衣裳的手心有些滑腻,想来是他袍子被水打湿过。
“‘自重’,呵……你若是来告诉本宫‘自重’别碰你,大可不必,这东宫还不缺女人。”
不管是弘凌声音中的冷漠还是戏谑,都令锦月无比陌生。
忍住他话中刺带来的淡淡心痛,锦月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理智、平静。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并没有想要攀附,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想向殿下解释……”
说到此处想到就此要与儿子生死相离,锦月不禁顿了顿,眼睛泛起泪水。可想想彻夜不眠而痛下的决心,她又决然的双膝一屈朝弘凌跪了下去。她怕死、怕骨肉分离,可是只要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她作为母亲就必须勇敢……
“奴婢想解释的是……是关于小黎的。不过,在奴婢说之前想斗胆请殿下先发个誓,日后一定善待他、爱护他,任何情况下不能伤害他,奴婢……便告诉殿下。”
弘凌眯了眯眼,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她轻柔得像一团薄雾轻云,声音亦轻颤着,仿佛他稍微说话大声些就会令她伤了。可这个女人,他清楚,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单纯无害。她的心机和城府,不浅。
弘凌漠然道:“你想与我谈条件?萧锦月,我看你并没搞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男人,可不是当年善良愚蠢的秦弘凌。”
“我……”锦月刚张口要说便忽听屏风后有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可屋中光线不甚明亮,实在看不真切。
弘凌突然横在她跟前,脸色难看:“有什么话说,说完赶紧走!”
一阵春风猛然吹开雕花纸窗,屋里骤然明亮。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锦月睁不开眼,便抬手一挡,竟见眼前十指鲜血斑斑!原来手上的滑腻不是水,是血!
“这……”锦月倒抽口凉气,跪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面前,弘凌站在融融春光里,阳光晕在他明黄的蛟龙袍上光芒璀璨,春风从窗户轻轻吹拂着二人,可望着弘凌,锦月却如落入数九寒冬的冰水中,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袖口沾着血迹,他背后的屏风地上探出只沾血的手,和正一滩汩汩流动鲜血。
好一会儿,锦月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难怪,难怪他这么久才召见她,原来他正在殿里杀人!
弘凌的声音有些古怪的发沉:“出,去……”
这个男人是东宫的“天”,“天”的命令不容违抗,所以很快锦月就被太监“请”了出去。
窗户关上,弘凌从昏暗的殿中望大门外的明亮阳光,刺痛了他眼睛,半晌,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袖口,呼吸有些乱。该死,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身上沾了血呢!实在,可恶……
凌霄殿外明明春暖花开,可锦月却觉得浑身发凉。她真的可以放心的要把小黎,交给这样冷血残酷的人吗……还记得五年前的秦弘凌,是那么善良仁慈啊。
真的,变了。
锦月回望高阔巍峨、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正殿。方才出殿只时是惊鸿一瞥,现在秦弘凌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印在她脑海了。就像,犯了错,被人撞见的孩子。那样没了凌厉之气的神情,和五年前竟有些重合……
……
念月殿里奴才院里,小家伙刚睡了个长长的下午觉醒来,正着急地到处喊娘亲。锦月赶紧进院子,见儿子满头小绒毛睡得乱糟糟的,像被雷劈过似的。
“娘亲,娘亲娘亲,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了!”
他晃着两条小腿儿扑过来抱住锦月的双腿,扬起气鼓鼓的脸儿:“我还以为你丢了呢,吓死小黎了!”
锦月摸摸他滑嫩如鸡蛋的脸蛋儿,苦苦一笑。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娘亲,会难过吗?”
小家伙一听,吓着了,紧紧缠着锦月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不不不,不要找不到、我不要找不到娘亲,呜呜呜……娘亲……呜呜呜……”
越哭越伤心。
锦月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擦他滚个不停的泪珠儿解释:“娘亲是说‘如果’,是假设,不是真的,娘亲在这儿呢,你看,在这儿,嗯?”
小黎眨了眨眼,立刻止住泪水,“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
眨眼的功夫,眼泪还没干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汪汪地笑起来望锦月:“娘亲娘亲,你昨晚不是说今天带小黎去看神仙叔叔吗,我们快走吧快走吧!”他小脑袋一仰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说不定还能跟神仙叔叔一起吃个晚饭!”
锦月想起方才凌霄殿中所见,还后背发凉。“神仙叔叔……神仙叔叔今天不方便,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了。”
小黎失望地“啊……”了一声,锦月看了眼他怀里随身携带小萝卜。
“而且神仙叔叔不吃萝卜,还是给娘亲保管吧。”
然后锦月就看见小家伙嘴扁了下去,小模样不高兴地瞥了锦月一眼就气鼓鼓地往里走。“娘亲好坏,就知道哄小孩儿……”
锦月:“……”呃。
入夜后,东宫正殿隐约传来嗡嗡人语声,像是来了不少人。念月殿的奴才们私下议论,说是太子殿下在大漠的亲眷属下们回来了。因为弘凌启程回长安时正直寒冬,孱弱的亲眷属下不便踏雪行走,所以才分了两批。
香璇好奇,非拉着锦月去偷看。锦月推脱不过她,便应了,远远地只见一群风尘仆仆地男女下来马车。
“五年了,终于回来了……”其中有个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锦月一时怔愣,只觉好生熟悉!
锦月心头慌慌地紧张起来,是他吗,是吗?锦月想要走近些看,却被香璇拉住。
“姐姐别过去!那些都是殿下的亲属、部众,恐怕今后有的会成咱们东宫的主子,不是郑美人、月美人他们能比的,咱们还是别去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