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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安。”锦月思量着缓缓走了几步,“有没有打听到怎么招,令谁去招?”
秋棠歉疚道:“奴婢无能,只能打听到大概,至于详细内容还不确定,眼线告诉奴婢说,仿佛听见有人提了娘娘,然而皇上龙颜大怒直接驳斥了。”
锦月心中一颤。“我身份敏感,若令我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弘允么。皇帝心疼儿子,当然不可能这样做,我也不会这样做。”锦月抿唇拂袖,“出这下策的人,也真是被弘凌吓疯了。”
“除了娘娘,仿佛还提了个人,是从前东宫的太子太傅,夏元清夏大人。”
“他?”
锦月想起这个老儒生,他迂腐冥顽,却也当真是不怕死的主儿,向来特立独行是个怪僻。
弘凌少时在冷宫受辱,他兴起不怕死地当过弘凌一段日子的老师。弘凌归来,请他再为师,夏老儿却又不知为何,十分冷淡了。
六年前她与弘凌好的时候,见过夏元清两回。
“他曾是弘凌的老师,不怕死,脾气又硬,恐怕现在朝中,也只有他敢去司渧找弘凌了。”
锦月正与秋棠说这话,侍女便来门外通禀说,“娘娘,太傅夏元清来承云殿拜见娘娘了。”
他怎么来了?
眼下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宫门过不久便要落锁了。
锦月没有耽搁,略略收拾了仪容,去承云殿正殿中见了夏元清。
这老儿没有穿官服,一身泛旧的褐麻布衣裹着干瘦皱巴的身子,头发花白略蓬,横插着一根竹簪,光看一身打扮便是个举世混浊唯我独醒那类老头。
“臣,叩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他公式化的说,公式化的行礼。
“夏大人免礼。这么晚了,夏大人怎想着来见本宫?”
老儿起身却不抬头、不露脸,佝偻着脊背显得有些老谋深算:“臣被皇上委以重任,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原安劝说旧太子放弃抵抗,归师长安。”
锦月敛了敛眉,拿捏不准怪老头子要做什么,不动声色道:“陛下慧眼识才,夏大人履历丰富、博学多才,当着和平使节绰绰有余。”
老儿硬声接过话:“老臣是能担当此重任,却不是因为老臣有才,而是因为四皇子他不忍心杀我。”
他一顿,缓缓抬起脸来,苍老的眼睛直望进锦月的眼中,公式化的声容被柔软、动容所取代,语重心长说:“四皇子是善良的孩子,太子妃应当最了解他的性子。”
锦月心中一悸,退步别开眼。“本宫不了解。夏大人说话请注意自己身份。”
夏元清老眼中略略失望,环顾了左右宫人。
锦月虽不想再听,可这老儿思想难猜,不知要说什么,就看了眼周绿影示意她们都下去。殿中无旁人,夏元清也不再绕弯子,看着锦月倔强、强硬的背影,忍不住一叹:“太皇太后殒命四皇子之手,四皇子又领军率先挑起战争,现在天下人都在诅咒唾骂他。他现在就像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可
却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朝着一条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路狂奔着。杀业这么重,他日如何能得救赎……”
锦月穿着宽大袖子的锦袍,袖口滚了黑金的飞鸟穿云纹,衬得一双紧握成拳的手,白皙若玉。夏元清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太子妃不觉紧握的手上,失望中又突然腾起一丝希望:“皇上此番令我去原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招安太子,然而实际上是为何娘娘聪慧想必不会猜不到。这皇宫就是精心准备好
要杀他命的刑场,若他归来,只怕难以逃生;可若他不归坚持征战,太子弘允与朝廷必定与他同归于尽,到时候生灵涂炭国力衰弱,正好给别国可趁之机。”锦月一语不发地听着,夏元清见状再接再厉:“再者哪怕四皇子战争胜了,可作为他个人,他也输了,背负着暴力杀戮、弑亲叛君的千古骂名。他从一出生就受尽唾骂,若至死,以及至死后百年、千年还受
后世唾骂,那就真是太令人心痛……”
“所以夏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你这些话若被本宫上禀陛下,恐怕九族的脑袋都要为你而掉下。”袖下双手握拳,锦月不耐道。
“老臣方才便说过,四皇子现在正在一条不归路上走着,那是一条死胡同看不见希望的。可是谁也叫不醒他,不,是他不愿意醒。”
他说着捏着麻布袖子擦了擦红眼睛,“皇上要百官想折子将他制服,却无人想出办法,殊不知要拯救一颗冷透的心,只有用温暖和爱,就能让他回头。娘娘。”
他突然双膝一屈,朝锦月行大礼。“老臣恳求太子妃娘娘一同北上,劝说旧太子。旧太子不会杀我,却也不会听我,唯有娘娘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锦月已面有愠怒,眯了眯眼。“听了半晌夏大人倒把我绕糊涂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你将太子弄回宫中等于让他跳进圈套,就不怕他死在这里吗?”夏元清抬头来:“只要太子肯及时停止战争,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待他归来后你我再合力将他开导,令他放弃仇恨,回归从前谦恭温儒的四皇子弘凌,太子弘允心怀宽大,到时娘娘再劝说弘允殿下一二,
他一定不会对四皇子赶尽杀绝。”
老狐狸铺陈了这么长段话,总算说出了心中的计谋,这计谋他显然是不敢说给皇帝听的,因为皇帝一早就想杀弘凌了,不会放过。
锦月笑了声:“所以,说了半天夏大人是想让时局回到六年前,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弘允为太子,弘凌当他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夏元清目光闪烁,坦诚:“对!老臣希望一切回归当年,现在的四皇子弘凌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他是善良可爱的孩子,不该变成这样。”
锦月呵呵笑了几声,戛然而止,“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陪你玩这个可笑荒唐的游戏?”
夏元清:“当年皇族宗室的人都忌惮、唾弃四皇子,但你是真心对他好,老儿看得真真切切,也相信那样的不为物质权力所左右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临行前才来拜托娘娘……”“可惜我不会去!”锦月喘着粗气拂袖打断。“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窗外的叶子不是的当年的那片叶子,现在活在这世上的人,也不是当时的人们。哪怕弘凌愿意,这周遭的一切都会迫使他接受变化,夏
大人博学多才怎么还如此天真!”
夏元清却不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道:“我知道太子妃因为弘凌殿下有了姬妾了不愿原谅跟随他,以至于误会摩擦越来越大,走到而今的地步。”
锦月背脊站得笔直,心中却略有一虚。没错,确实是如此。“彼此想要的人生已经不同,分开是必然。少年的情爱不过浮羽飘尘,风过飘散不值得再提。”
“娘娘,你可曾想过。真正爱一个人,是该守着他成长。只要他心中还有你,愿意为你而改变,你应当给予他时间,去改,去变,变得更好,而不是消磨他来满足自己的要求。”“四皇子是曾有个姬妾,可也非他所爱,娘娘就若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就当给他机会等着他成长。”夏元清吸了口气道,“恕老儿直言,娘娘对四皇子的爱其实从未成熟过,你只是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
情模式,而从未真正单纯地爱四皇子这个‘人’。”
“够了!”锦月怒声斥道,“你这老儿好生不识时务,我见你、听你说,是给你面子,你却尽说些荒唐话污浊本宫视听。本宫是太子妃,是尚阳宫的女主人,你再说一句本宫便上禀宣室殿将你处死!”
夏元清从未见过锦月如此盛怒的样子,锦月身着太子妃袍服,几分威严,他一时被这样的气势所骇了骇语塞。心中一边惊叹此女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一边叹息,弘凌与锦月生死相许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
默默然,他终于退下,殿中安静下来。
夏元清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锦月如挽满的大弓骤然一松,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四肢发凉,心口发慌,她想要喝口热茶水暖一暖,却发现自己双手颤得竟端不住茶盏。
茶盏应声抖落在黑漆桌上洒了一片水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锦月从水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略有仓惶。夏元清最后说得或许是对的。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假若是在一年前,她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爱情,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弘凌重来。可事到而今,一切都太迟。迟到不容多想是否自己当真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
锦月捧着被烫红的指尖阵阵出神。
门口鬼鬼祟祟摸来了个小团子,他左右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才悄悄摘下帽子,扑腾进殿来:“娘亲,那个怪爷爷来找你说爹爹的事吗?”
锦月正出神想着弘凌的事,蓦地这张缩小版弘凌的脸就撞入眼帘。
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小黎任锦月捧着自己团团、滑滑的脸蛋儿,任锦月瞧。
锦月看着看着渐渐盈上眸中水光:“若是爹爹……也像小黎这样可爱好说话,就好了。”
小团子小手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娘亲不是说小黎和爹爹长得很像很像吗,那,那爹爹小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可爱,一样好说话呀。”
锦月蓦地一愣,透过儿子,仿佛看见了许多前独自生活在冷宫的弘凌。
见锦月久久不说话,小黎拉拉锦月的大手:“娘亲,他们是不是都要杀爹爹,我不要爹爹死……”
小黎泪流满面,锦月耐心地拿手绢一颗一颗替他擦去。
“傻孩子。你要长大了,要学着接受不完美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尽随你意,知道吗。”锦月红着眼睛道。
“娘亲,你是说……”小团子呜呜抽噎,“是说爹爹会死吗?不,我不要他死……呜呜呜……”
孩子呜呜哭得伤心,锦月拍着他小小的背,却不想再说假话来安慰他。
她那句话是对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当年自己是年少轻狂的贵女,要什么样的便能得到什么样的,包括感情也吹毛求疵,希望心中的男人是完美无瑕,感情能够绝对的纯洁美好,不要任何人插足破坏。
彼时的弘凌雪肤乌发,有接近完美的容貌,孤身一人片花不沾身。她便一眼折服,而后,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淡淡忧郁和聪慧睿智,深深将她吸引了,以为这就是自己追求的此生不渝的完美爱情。
然而时过经年,才懂得完满如圆月,也有阴晴圆缺。幻想的爱,总会遇到现实的钉子。
弘凌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不可能回得去了。
锦月想着,周绿影抱了小桓来。那袖珍的小婴儿平时安安静静,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咔咔哭起来,伤心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
奶娘染了风寒,锦月自己喂孩子吃奶。
“慢慢吃,少不了你的。”
锦月满心的阴霾被这小东西驱散,一旁团子眨巴着眼睛瞧着,认真地问:“娘亲,我小时候难道也这样丑巴巴的吗?”
锦月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满满的,渐渐湿了眼眶。
弘凌啊,弘凌。
夏元清领了十数人的护卫队单枪匹马去了原安,不过一月内,旧太子弘凌竟答应解兵回宫,接受朝廷安抚,这消息让整个皇宫、朝廷都为之大喜!
而大喜还未过夜,这些天子朝臣就又多疑地忐忑起来!
旧太子未免答应得太容易了,难道,他有更深的阴谋吗?
招安,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一干猜测让之前紧绷、忐忑气氛,短暂一松之后愈加紧张起来。
不过,招安令已下,已不容后悔。
昭珮殿,锦月正在拍着小桓的背,哄孩子睡觉,小黎端了小板凳坐在一旁,捧着下巴酸酸地望着自己娘亲。
团子看了许久,扁嘴道:“娘亲,你好久没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了……”
锦月笑嗔了他一眼:“你都六岁了,青澄看了会笑话你的。”
小黎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姑娘,青澄。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小黎立时坐直了些,维护好自己男子汉的形象。
宣徽殿被封抄家,弘凌一干遭永禁冷宫,唯有青澄,锦月将她要了过来照顾。
殿外淅淅沥沥下着一场细雨。锦月望去,心中等得略有些迫切。弘允的家书说大约今日回宫,外头雨这样大,他又受了重伤,不知会不会影响身体。
锦月想着便有些坐立不安。
“娘娘,娘娘。”
朦胧雨霏中传来侍女青桐的声音,大门口一侍女顶着细雨跑来。
“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宫了,在承云殿。”
锦月忙将孩子交给周绿影和奶娘,跑出去后才发现身后跟着个小萝卜头儿。
小黎见锦月停下,他也停下,睫毛沾着细雨珠儿瞧她。“娘亲……”
“听娘亲的话,在这儿等着,你要是被人看见了,娘亲会有大麻烦,知道吗?”
小黎扭扯着衣服角角,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却还是点了头答应。
锦月这才露出个诱哄安慰的笑容。“这才是娘亲的小男子汉,乖。”
和青桐和后赶来的秋棠一道奔赴承云殿。
周绿影出来将领小团子进屋:“小公子这么想见太子殿下吗?”
现在的太子是弘允。
小家伙嘟了嘟嘴:“我才不想见他呢。我是想去和他打听爹爹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娘亲去看这个新太子叔叔了,看爹爹回来了谁去看他呢,他好孤单,我想去陪他……”
周绿影一怔,瞧着小团子一片孝心,不由有些心发酸。只怪生在皇家,诸多事情便不能如民间百姓之家那样自由,简单。
对于孩子来说,那位只是父亲,可是对于别人来说,旧太子却是杀人夺命、能搅得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的魔头。
锦月一边朝承云殿走,一边问秋棠:“情况如何?弘凌回宫了吗?”
“未曾回宫,娘娘。四皇子驻扎在城郊,并不进城。眼线打探到消息,说好像是皇上有一个条件没答应四皇子,所以他还没有答应回来……”
锦月一顿步子。“条件,他开的什么条件?”
……
大漠之师驻扎在原安与司渧相交之初,若弘凌在长安有任何事情,兆秀、韩硕二将便能迅速挥兵直攻京师长安。
长安的城郊,驻扎着一队千人轻骑,铠甲沉沉,大刀生锋,个个威风凛凛,十分不好惹。附近农户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营地里,所有营帐如众星捧月,围绕着当中的华帐。
内里锦绣绒毯铺满地,长几、熏笼一应俱全,奢华若天家府邸。
“主子,皇帝真会答应将六皇子当做杀太皇太后的凶手而斩杀吗?六皇子贪污后陵缮款他都没有斩杀,可见心中对六皇子亲情深厚,不舍得杀。”李生路问。
长几上除了一壶酒、一把酒樽,再无别物。
长几后,弘凌穿着宽大的拖地黑缎赤金云纹长袍,硬朗的质地衬得人更加高大,冷若冰霜的俊颜棱角分明,柔美之象淡了些,令人更望而生畏。
“他没有别的选择。”弘凌冷声说。
“主子,生路不是很明白。为何咱们要多此一举,不若直接攻入京师,成王败寇,自古历史都是胜者书写,到时候咱们直接让史官修改修改,不就完了?”
刀疤脸书生兆秀哗摇开纸扇,戏瞥了眼李生路:“斩皇帝的军队,只能令皇帝肉痛,是为‘诛身’;主子让他亲手杀了在乎的儿子,是为‘诛心’,诛身为下,诛心才是最痛。主子,不知属下可说对了?”“不错。”弘凌动作缓而有力,几分优雅,饮尽杯中酒,酒樽放在长几上。“这个心狠的父亲,他既能冤杀我,如何不能冤杀别人。我便是要他,一个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一一诛杀,一辈子,活在悔恨痛
苦之中。”
他轻飘飘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冰珠子渗人发凉。这个男人,在平静地,用最狠烈的方式,报复这些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