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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哭英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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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敏颤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未亡人?林大哥他怎么了?”

    “将军他得了疾病,骤然亡故。”

    “不、不可能……林大哥他不会就这么突然走的!”嘉敏不愿相信这个噩耗,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这别野中劈柴挑水,他的大嗓门还总是回荡在她的周围……

    “娘娘,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始终不愿意相信他已经离开,可是……世事难料……”

    嘉敏倚在辛夷树下,只任泪水如河决堤,原来,那初雪的一晚,当真是生离死别,从此之后,他的音容笑貌永远都定格在雪夜的那一刻。

    嘉敏说不上话,哭不出声,喘不过气,只任泪水流淌,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划过深深的泪痕。

    程氏道:“我知道,将军与娘娘关系匪浅,可是娘娘对将军一直有些误会,若是我不说给娘娘听,便辜负了将军这一生一世的情意。”

    嘉敏静立于树下,一阵寒风一阵瑟瑟凉意。

    程氏继续道:“将军与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虽然仰慕将军,可将军对我向来都是相敬如宾,再也没有多余的情分。”

    嘉敏缓了缓起伏的心跳,幽凉道:“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既是娶了你,又何必与你生分如友?”

    程氏摇了摇头:“娘娘有所不知,我嫁给将军是为躲避被仇人追杀,林将军看我可怜才给了我一个夫人身份,我与将军分院别居,难以亲近。”她的目光怅然地望向远处的山岚雾气,旋即收回目光,落在了嘉敏瘦削苍白的容颜上,释然道:“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将军呼唤的只有娘娘一个人的名字……娘娘闺名‘嘉敏’,不是么?”

    嘉敏的心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酸涩胀满了双眸,她闭上了双睫,任阵痛一遍遍地袭击全身。

    原来,终究是她辜负了他的情意。

    他们之间的故事,是还来不及绽放的花蕾,就已被风雨吹落得凋零残败。

    程氏凝望着嘉敏凄迷的眼,羡慕又哀伤道:“娘娘,我真的羡慕你,有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始终眷念着你,爱慕着你,默默地守护你。我亦知道隔河相望、却不能渡河相守,从林将军爱上你,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凉的结局,不是么?”

    “不,不要这么说。”嘉敏掩泪而泣,“我和他相逢于乱世中,连普通的朋友也做不得。你才是那个最幸福的女人,曾与他朝夕相处,举案齐眉,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也只有你才是最熟悉的。”

    程氏浅浅一笑,似乎坠入到那安宁恬静的过往:“是啊,我感谢上苍,让我与他有过一段夫妻之缘,他爱吃什么菜,爱喝什么茶,他喜欢什么颜色,我都再熟悉不过了,说来也可笑,他那样一个七尺男儿,竟然会怕老鼠,冷不丁看到一只老鼠都会吓得跳起来。”说到这里,程氏的唇角荡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给她憔悴的面容增添了几缕柔和。

    风又起,吹散了嘉敏的长发,程氏一身缟素地立于花雨中,单薄如纸上的人,风尚有些寒凉,程氏紧了紧披帛,向嘉敏行了礼,“我已经传达了林将军的心意,他若泉下有知,也会安然上路了。”说罢躬身而退。

    嘉敏眷眷唤道:“夫人,你去哪里?”

    程氏浅浅道:“将军不在人世,东都于我而言已经毫无留恋,我此后的大半余生都会隐于将军的坟冢边。”她淡淡笑了笑道:“这对我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了,也望娘娘好自保重,将息凤体,民妇告退了。”

    程氏飘然离去,像是一朵清白的鸢尾花,随清风暮雨袅袅消失在远方。

    与之带去的,是林仁肇最后的一丝讯息,从此之后,林仁肇留存在世的只有他那些英雄的事迹,他永不褪色的英名。

    雨丝又开始缠缠绵绵地滴落,微凉的风卷起地上的零落枯叶,一阵又一阵。

    嘉敏的双眸如这空山雨季一样迷蒙,她望着轻烟缭绕的群山,喃喃低语:“林大哥,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我真的没想到,那一夜雪夜之别,竟让我与你天人永隔了,但愿,你已登入极乐世界。”

    嘉敏以一怌酒扫地,那清香芳馨的酒水寄予了她无穷的哀思。

    “你真的以为林将军能登入极乐世界,能安眠于地下吗?”一个酸薄而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嘉敏的身后传来,嘉敏猝然转身,竟是窅妃!

    窅娘一身正宫的派头,站在嘉敏的身后,冷冷地朝她笑着,她的冷,竟让这里渗出了幽凉的冷意 。

    元英下意识地护在嘉敏的身前,生怕她伤害自己的主人一分一毫。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宫当然知道你在这里,从宫中大火那一日,本宫就知道你没死。从你出来后,本宫就派人跟踪你,刺杀你。”

    “你来此做什么?!”

    窅娘不屑道:“怎么,怕本宫伤了你?曾经的国后如今已无异于村妇野妇,早已不是本宫的对手,本宫连跟你们说一句话都嫌脏了本宫的舌头,本宫此刻想要杀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不过,”窅娘上前一步,以鲜红的长指甲扣住嘉敏的脸,幽幽道,“好好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看着你难受,比让你死更让本宫快活。”

    嘉敏冷冷问窅娘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窅娘以锦帕掸了掸衣袖上飘落树叶,假惺惺地哀叹一声道:“可怜林将军一世英名,最后却落得个叛将的恶名,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他是被官家毒死的。”

    嘉敏身形晃了一晃,脸色煞白,她摇了摇头,歇斯底里地辩解道:“不!不可能的!林将军他从来就没有叛国之心,更不可能被国主毒死!”

    窅娘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山林里回荡,瘆得林中的鸟群四处飞散,她冷幽幽道:“真是好笑,你以为林将军没有叛国之心又有何用?只要国主认为他是叛将,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嘉敏冷冷道:“我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窅娘红艳艳的唇角勾起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话我已经带到了,信与不信,全在乎你。”

    言罢,扬长而去,元英扶住了嘉敏,呼道:“娘子,你可千万不要听那贱人的胡说,她就是编纂了一通废话,故意来气你的,娘子若是信了她的话,可就正中了她的圈套了。”

    嘉敏深呼一口气,努力将心中那些不好念头摈弃,她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不信的。”可话虽说如此,窅娘的言语在她心中已经种下了疑根。

    她病了,恹恹懒怠,一天有大半的时光都赖在床头,昏昏沉沉中,总是梦坠云深雾霭之处,忆及与林仁肇的种种,醒来时,才猛觉一切已成惘然。

    元英看得心疼,看桌上的汤羹丝毫是动也未动,默默地又还换上新的汤药,喂嘉敏喝了,替她掖上被子,劝道:“娘子又被梦魇了,好好休息入睡吧,可别再掀被子了。”

    嘉敏一夜不曾好好睡,又听到叶落的声音,心里哀哀叹息,直到五更天时分,才朦胧入睡。

    起来后精神不济,略略用过了早点,天光晓岚,东风拂人,她信步走到湖畔边,风儿扬起她的披帛素裙,她的如瀑长发,更衬得她单薄如纸人,她的背影寥落孤寂,丝毫也未察觉曹仲玄正凝神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心下黯然,悠然吟道:

    鸳鸯离别伤,人意似鸳鸯。

    试取鸳鸯看,多应断寸肠。

    曹仲玄心中大恸,酸楚难言,柔声唤道:“嘉敏。”

    嘉敏悲伤道:“曹公子,你也不相信林大哥是叛臣,对不对?”

    曹仲玄道:“我当然不相信。林将军铮铮铁骨,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利而另投它主。”

    嘉敏叹道:“是啊,他是英雄,人人皆知,可为何国主就容不得他?”

    “圣心难测,人命亦各有天数,嘉敏,你不要执念于此。”

    “国主为何如此糊涂?真的让我好失望,让他的子民百姓好失望。”

    “嘉敏……”

    “我认识的那个国主,已经不在我的心中了。”

    嘉敏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忽然间,身子柔若无骨地歪了下去。

    曹仲玄忙扶住了她,可触手而及的是冰做的人儿一般。

    曹仲玄忙让元英照看周嘉敏,自己策马去找吕太医。

    那吕太医与他向来交好,在宫中被郝太医排挤之后,只担任为宫人看病抓药的微末小官,这些日子他亦在昇元寺中清修小住,与曹仲玄对弈品茗。

    吕太医匆匆赶来,见到国后,大为诧异。

    国主正在天下寻觅的国后娘娘,却在近郊!

    曹仲玄道:“吕兄不必吃惊,娘娘暂时不想回宫,也不愿国主知道她住在此处,还望吕兄保住这个秘密。”

    吕太医道:“这是自然。”他上前为嘉敏把脉,神色有异。

    曹仲玄忙问道:“可有大碍?”

    吕太医沉吟片刻,才道:“娘娘……有孕在身。”

    吕太医一语,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元英惊诧道:“娘子怎会……怎会有孕?难道是我侍奉不周,娘子有孕也不得知?娘子这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葵水常常未按时而至,我以为是娘娘身体不调所至,怎会想到……想到……”

    曹仲玄缓过了神,也不太相信这突然而至的消息,问吕太医道:“吕兄,你确定没有弄错?”

    吕太医点头道:“娘娘有孕已三月有余,在娘娘的身形上并未显露出来而已。只是,娘娘忧思愁闷,伤及凤体, 胎气不稳,娘娘现在的身子,实在是不宜孕育啊!”

    “依吕太医所见,若是我想留住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没有可能?”说话的是嘉敏,她从昏迷中渐渐清醒,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他们的言语,当听到说自己有孕之时,那种即将为母的震惊,将她从濒临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那样的感觉,好像是一直以来她都在阴冷的暗沟中徘徊,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亮,看不到脚下的路要通往何处;好像是她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只是徒劳而伤悲地踽踽独行着。

    腹中已悄然孕育生命的消息,乍如一缕阳光,一丝春风,一条道路的指示器,让她看到了新的希冀,新的方向,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重又感受到生之欢欣,生之可喜。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这个孩子平安诞下来。

    众人见国后已醒,都松了口气,曹仲玄柔声问道:“有没有好一点?”

    嘉敏虚弱地点了点头,却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吕医,吕医禀道:“娘娘千万别灰心,只要娘娘想要腹中孩儿,娘娘的这体弱的病症就好了大半。娘娘的气色好了,再以卑职的安胎药调理,不到数月,娘娘定然会有天大的惊喜。”

    元英欢喜得直搓手:“这是苍天垂怜娘子,给娘子送来的福气,娘子怎会不欢喜?吕医,你快快为娘娘写下安胎的方子,我这就去煎药。”

    嘉敏虽然虚弱,可笑颜温暖,嗔道:“安胎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又如何急在这一时了?”

    元英也掩饰不住脸上融融的笑容,又替嘉敏掖了掖被角:“这数月以来,娘子总算绽放了笑颜,好像是旭日骤然驱散了久久的阴霾,奴婢也沾了娘子的喜气,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不得马上烹了鸡珍粥,又恨不得娘子天天时时都笑得像是花骨朵一样。”

    吕医忙去外间沉吟着开方子去了,元英也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半会儿,阁中只剩下曹仲玄一人,翩翩窗外的花架上落了一只喜鹊儿,唧唧叫个不停,正衬着今日这个好日子。

    曹仲玄坐在软榻上,面带微笑,温情默默地端凝着嘉敏,阁中的气息乍暖还凉,渗着花香的风儿一点点从窗户外面渗了进来,正是缱绻温馨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