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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没有正眼瞧一下方步瞻,便道:“正是,救人如救火,还是此事完结后再行交结事宜。★如此说来,为了行事合乎章法,这印信也还是先交还给练大人吧。”
魏国公说着,让家人上来,捧着一个紫檀木雕刻成的印信盒子,交给练达宁,这是乘机把知府的乌纱帽重新戴到了练达宁头上。
“这个不妥吧,国公大人,您可是奉旨摘印的?怎么可以反悔……”方步瞻急忙拦阻。
“都御史大人连这个都不明白?我奉旨是代摄苏州知府印信,而不是摘印。摘印是针对犯罪被免的官员,你应该知道,这是两码事。”魏国公瞥了一眼方步瞻,语气沉缓地说道。
“喏喏,国公言之有理,是本院失言了。”方步瞻心里恨得痒痒的,他自然明白魏国公是顺水做人情,偏偏又没办法阻止,莫说他一个都御史,就是都察院对中山王府也不愿轻易得罪。
练达宁顿时大喜过望,今天真是比娶媳妇还要喜庆啊。他真是没想到,也不敢想,魏国公居然会把大印还给他。这说明了啥呢,说明魏国公态度十分明确,挺他,支持他。
方步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心里暗叹,看来想把练达宁马上赶下知府宝座是不可能了,哪怕有朝廷旨意一时半会也不行。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他眼珠一转,忽然转换话题,问道:“本院对这件事一直迷惑不解,缘何绑匪会开出十万两银子的赎人价码?难道生员况且真的如此有钱吗?”
提到这十万两银子的赎金,练达宁和魏国公都觉得有些不好解释,这也是他们感到迷惑之处,这其中自然有些奥妙。
私下里他们采用不同方式跟陈慕沙反复商议了几次,得出的结论是有人有意陷害况且,目的是想把况且和南家的劫盗案捆绑在一起,用心极其险恶。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尤其是面对这位行为诡异的方大人,根本无法挑明了去说。这种事如果没有把握,最好还是回避,否则就是越描越黑。
练达宁笑道:“这也是下官困惑之处,生员况且虽然不是清寒之家,却也算不上有钱人家,他父亲是本城有名的医生,这些年应该是能积攒下几千两银子吧。”
“那为何绑匪开出十万两银子的赎金价码?这其中是不是又隐情?”方步瞻紧追不舍。
练达宁两手一摊:“这个只有抓到绑匪才能知道。你我都不是算命先生,与其瞎猜,不如等缉捕到绑匪之后,我们同堂审问吧。”
方步瞻微笑道:“据本院多年来的经验,凡是绑票案,绑匪都是事先摸清苦主的家底,然后才会绑人,断无随便乱开赎金价码的道理。本院不禁诧异,况且真的如此有钱,能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银子,若真的如此,本院都想绑他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魏国公不悦道:“方大人,为官一任本该造福百姓,在生员性命攸关的当口,就别开玩笑了。”
方步瞻忙举手道:“国公所言极是,本院放肆了,羞愧羞愧。只是卑职越是琢磨这件事,越是觉得其中隐藏的东西太多,所以才进府来想请练明府指教。”
练达宁正色道:“方大人此言过了,指教不敢当,大人有何指示,尽管吩咐就是。”
“国公大人在此,卑职焉敢谈什么指示。今日见识到练明府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大为感佩,只是心中尚存一些疑虑,听说前几个月,苏州府及附近府县生多桩抢劫盗窃案,各地官府都置之不理,包括吴县衙门也是如此,导致本城南家损失银钱财物达七八十万两银子之巨。既然南家和况且都是练大人治下百姓,缘何待遇竟然天差地别,难道只是因为生员况且是大人的门生?”
练达宁心中冷笑,敢情这位都御史大人是借督破绑架案之名,行找茬捣乱之实。在这个当口找茬,都御史大人存的是什么用心呢?这让练达宁越觉得况且这桩绑架案迷雾重重,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绑架案,而是另有图谋,这恰好跟他原先的猜想吻合。
练达宁想到这里,不禁笑道:“大人见多识广,所思极有道理,不过大人毕竟是初到苏州,不可只听一面之词,以免被一些小人蒙骗。”
方步瞻面色一寒:“此话怎讲?”
练达宁道:“南家多桩盗窃打劫案,并非无人重视,而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嫌疑人跟目击者,那些被打劫的人都说是一群黑衣蒙面人所为,下官请教大人,这黑衣蒙面人到何处去找?那些失窃案更是邪门,根本没有人见到任何人作案,货物银子就凭空消失了。本府和各地府县也都把所在地面的惯盗逐个抓起来严审,所有嫌疑人都有案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总不能为了破案嫁祸于人吧,本府和各衙门倒是倾向于南家监守自盗,可是南家却打通各个关节,找人关说,千方百计阻碍本府和各衙门抓审他们的族人,大人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方步瞻闻听此言,不禁语塞,半晌才犹豫道:“南家监守自盗,又有何好处呢?”
“大人有所不知,南家多年来经营不善,耗损严重,早已底囊空空,现在全仗着祖辈的信誉在勉强支撑运营,他们经商的周转资金和货物大多是借来的,或是赊欠的,如果都报了失窃或打劫,至少可以先补足自家的亏损,欠的银两和赊欠的货物也可以慢慢偿还,被盗的结果,对他们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练达宁慢悠悠说道,这些自然不是实情,南家失窃和遭遇打劫都是真实生的事情,并无一桩监守自盗的案件,可是南家说不出任何嫌疑人,也找不到任何目击者,官府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帮他们四处查找线索,找回货物和银钱哪里那么容易。
谁告状,谁举证,这是那时的惯例,没有嫌疑人,没有证人,破案则无从谈起。
南家之所以不让官府抓捕审讯任何族人,也是有情可原的,南家触犯了天下大忌,各衙门也都憋足了劲儿准备落井下石,要把这些案件所涉及到的南家的家人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酷刑之下,何求不得?这个案子在严刑之下必然是草草收场,而且将会被官府打成监守自盗的铁案。可以看得见,南家这匹瘦死的骆驼立马就会气绝身亡。
南家清楚得很,这官司在南方,至少在苏州府一带是没法打了,恰好来了个都御史,是北方人,心中没有建文皇帝的正统观念,祖辈也没受过建文帝的恩泽,自然趁机把这些状纸一股脑儿全都扑到了都御史大人身上,好处费自然是少不了的。
南家虽然不支,扫扫箱子底、仓库底的,也还是能凑集起一笔不菲的贿金。方步瞻此来苏州,原本就是要找练达宁的麻烦,正好有人提供素材,求之不得啊。方步瞻把这些状纸都看过一遍后,即刻拍案大怒,愤恨地方官府的不作为,摆出一副包拯海瑞的嘴脸,气哼哼直奔苏州知府衙门。
见到整个知府衙门空前高运转的情景,他更加怒不可遏,若是都这样办案,何案不破,什么样的盗贼方能漏网?可见这些衙门不是没能耐,而是平时根本不作为。
方步瞻挟带一腔怒气而来,若不是有魏国公在一旁压阵,早就对练达宁怒目相向,严词斥责了。殊不知一番理直气壮的质问却被练达宁一一堵回去了,全然找不到缝隙可钻。
他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也知道这类失窃案打劫案实在很难破获,只能在各地布下眼线,看是否有人忽然了大财,到处炫富花销,然后找到个头,可能就会抓到一窝,一般的案子都是这样破获的,若是那些盗贼极为谨慎,把财宝都埋藏起来,几年内不花费,还真就没地方找去。
方步瞻不愿意就此认输,眼珠一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笑道:“这样说来,那些打劫案、失窃案生后,地方上并无人有异常活动?”
练达宁点头:“没有,所有店铺、钱庄、当铺都有我们的眼线,只要那些银子和货物一露相,马上就能现,顺藤摸瓜就能破案了。可惜,毫无端倪可查,一切似乎都没有生过似的。”
“生员况且的赎金价码是十万两银子,练明府难道就不觉得可疑吗?”方步瞻采用反证法穷追不舍。
练达宁想说什么,忽然叹息一声,没说话。
魏国公在旁说道:“方大人,您这样想正好堕入奸人的算计之中了?”
练达宁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说的,只是这等话殊为不敬,他不好说,只能由魏国公代劳了。
方步瞻压抑住心中的不满笑道:“国公大人这话怎么讲?愿闻其详。”
魏国公淡淡道:“依我跟练大人商议所得,这桩绑架案可能正是想要把况且陷害成和南家那些失窃案、打劫案有关联的人,甚至是主谋什么,于是用心险恶地开出十万两银子的价码。其意根本不在银子,而在于陷害。”
方步瞻故作不解道:“陷害况且有什么好处可得吗?他不就是一介生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