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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还没有说完,就被菊香惶急地扯得一下,不禁一惊,抬头才发现远处几位宫妃互相簇拥着走近,她们穿得鲜亮,在初春回暖的勃勃气息之下,一团莺莺燕燕,人比花娇。
“哟,这不是莲容华么,莲容华一向喜欢窝在屋里,今儿也趁着春回大地,出来凑热闹了?”打头的一位嫔妃刚发现了心月的身影,就忙不迭地远远招呼起来。
江心月规矩地行了礼,道:“嫔妾给祥嫔娘娘请安,给云嫔娘娘请安。”
“免了免了,莲妹妹从来都是个规矩人。”云嫔再次热络地笑道。
两位嫔主身后的一众低阶嫔妃给江心月见了礼,江心月看过去,是蒋宝林和三个不太熟悉的面孔,听得三人问安,才知道了她们分别是顺才人,林选侍和柔更衣。
“我说姐妹们都站着也怪累的,咱不如到前面的怡心亭小坐,如何啊?”
“谢云嫔娘娘……”江心月并几位低阶的嫔妃都再次行礼,原来怡心亭是皇帝当年宠爱云嫔,特赐与她还给改了名字叫“怡心”,是喜欢云嫔直爽的性子,说是和她在一起总会舒缓心神。虽然后来云嫔不那么得宠了,但她为人开朗,从不计较这些,照样过得很滋润。怡心亭只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小亭,比起太液池畔赐予宝妃抚琴的静月居实在太不起眼了,故此也没有嫔妃和她争这处亭子。
七人按着位分坐了,菊香等一众宫女都立在亭外,因着亭子不大,七个主子已经很挤了。
有宫女上了瓜果点心,云嫔好吃,一张小嘴开开合合,边磕着瓜子还边说个不停。祥嫔是六嫔之首,位高于云嫔的,此时她坐在一边,只听着云嫔和众人说笑,不屑出言却不时神色不善地扫一眼江心月。
蒋宝林是居在祥嫔偏殿的,因着之前拉拢江心月不成,心怀愤恨,本就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又见主位祥嫔不理睬众人,当下更不肯说话了。
江心月和云嫔相谈甚欢,顺才人、林选侍二人是云嫔宫中的,此时也陪着云嫔谈笑风生,而瑟缩在角落里的柔更衣则一直低着头,双手叠交在膝上捏着帕子,娇小的身子紧绷着,透着紧张与惶恐。
“妹妹可不知那唱曲儿的人,每日都要吊嗓子,还不能吃生冷之物恐伤了咽喉,不过这罪受得也值得,当红的优伶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我还听说唱得好还需天生的好嗓子,否则后天再怎么栽培也是不成的……”
“莲容华,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要论天生的嗓子好,咱这儿不正好有一位么?”云嫔一众说得正起兴,却不知方才一言不发的祥嫔突然地插嘴,只唬得江心月一愣,遂才想起来在座位分最高的还是这位祥嫔娘娘,不得不住了口,听她说话。
祥嫔睨一眼众人,就一手揪起了角落里的柔更衣,半寸长的指甲掐进柔更衣的臂膀,直掐得她泪水莹莹满眶,却是强忍着不敢让泪掉下来,只是原本紧张的身子愈加地发抖了。
“柔更衣的嗓子啊,真真是黄莺婉转,柔媚动听。哎,你看你,怎地一副委屈的样子,怎么本宫当众赞扬你几句,还成了苛待你不成了?”祥嫔手上又用力了几分,江心月离得近看到那指甲已经捅破了皮肉,隔着宫装透出一点鲜艳的红色。
柔更衣轻轻地“啊”了一声,泪珠儿终于滚瓜落,脸色楚楚惹人怜悯。“嫔妾不敢委屈,只是娘娘夸赞,嫔妾自觉得担不起……”
“哎哟,这会儿还知道谦虚了?你的嗓子可是叫皇上一眼相中的,怎能说不是绝妙?”
江心月抚着脑门回忆着,才想起菊香曾提起过这位柔更衣,是自己在慎刑司的那段日子,皇上看上了一个浣衣局的丫鬟,封了更衣还赐了封号。看着她容貌清秀,却也不是绝色,原来是靠着嗓子上位的。
柔更衣也是个命苦的,做了嫔妃却被分到了祥嫔的启祥宫里。在外头祥嫔都这样对她,可以想见在启祥宫她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了。
后宫的人,最喜欢做的便是恃强凌弱。女人们无聊打发日子,欺负人就显得很好玩。自己被他人欺负了,恶气无处发泄,也只好用更弱者来抚慰自己的屈辱。居高位者喜欢睥睨一切的凌驾之感,这种支配和掌控大半是由欺负人构成的,看到他人跪伏在自己脚边,可怜至极地哭泣,求饶,那磕头的声音其实是最悦耳的。低位者受了太多欺辱,一朝得势或等哪个主子失势,便会如恶犬般撕咬,以解心头的不甘。欺负人,是宫廷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了这一环,费尽千辛万苦登上高位的意义在哪里?生活的趣味又在哪里?
“就是啊祥嫔娘娘,柔更衣常为皇上唱曲解忧,这会儿也给我们唱上两句,娘娘您说如何啊?”蒋宝林最会奉承,此刻明白祥嫔的心意,也乐得欺辱这位宫女出身的低贱嫔妃。
江心月轻轻侧过头,笑看着蒋宝林。她是自己进宫所认识的第一个人,却也是自己最为不屑的人。原本还以为是祥嫔给她受了气,她投靠祥嫔不成,才去投靠了皇后这棵大树,没想到她在启祥宫里是巴结着祥嫔的。
世上的人共分三种,一种是很笨的人,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会做,譬如谨贵人;一种是聪明人,譬如太后,当然这聪明人又是分了好几个档次的;还有一种是夹在中间,不聪明也不傻的人其实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们只看透了事物的一部分便贸然行动,只懂得了一点点争斗的技巧就敢于去争斗,结果会比很笨的人还会悲惨。
蒋宝林却很可怜地成为了这中间的人她学会了拉拢人这么个不错的技巧,却太喜欢拉拢人了,她在宫中所作所为除了拉帮结派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可是她却同时上了两个敌对势力的船。祥嫔和皇后不但不交好,还颇有结怨。若是祥嫔或皇后其中的任何一派得知了她踩在对方的船上,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唉,谨贵人死得那么可怜,而蒋宝林,会有什么更可怜的下场?
“嗯,这主意甚好!我们姐妹在这坐了许久,倒有些无聊,柔更衣,你就开个金口,给我们献一两段吧。”
听了祥嫔的话,江心月又要在心里说:蒋希涵你的运气真好,祥嫔的脑子太不好使了,她竟然没有看出来。可是你觉得皇后的脑子和祥嫔一样不好使么?
事实上,蒋宝林虽然巴结到了皇后,却没有分得什么好处。因为她太平凡了太不出众了,在皇后心里比起婧容华和莲容华差了岂止是十万八千里,皇后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一旁的云嫔蹙眉,她明明说得很开心,是祥嫔一个人无聊,却要拿这当理由欺负一个更衣。
柔更衣颤颤地站起身,却猝不及防地被祥嫔往前一推,差点站立不稳。她颤巍巍地站到众人面前,抽泣着,踟蹰着不肯开口。在宫花苑这样的地方,被人当歌妓戏耍,她纵然平日保持着胆小的态度,也不想受这样的侮辱。
看着她那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模样,江心月从心底升腾起厌恶。胆小是么?可怜是么?你那时候勾引皇上的谋略与胆量又上哪儿去了呢?一个浣衣局的低等奴才能见着皇上,并成功地上位,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而且你得宠之时,不正是我在慎刑司受难之时么?
祥嫔虽只是嫔位,但六嫔之首拥有的是管理其下低阶宫妃的权力,与淑妃的协理六宫大权一样惹眼,有了权力,旁人就难以奈何了。故此江心月一点也不想碰她这根大钉子,且也乐得看柔更衣受苦。
其余的四人都端坐着冷眼旁观,宫里的生活,麻烦事是能少惹便少惹,况且祥嫔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柔更衣见无人肯为她说话,哭得更厉害了,迭声到:“娘娘,嫔妾……这几日吃坏了嗓子,不便唱曲,不能给各位主子献艺了。”
祥嫔性子急,火气大,忍了这许久她的眼中已经有狠厉,想是要好好惩治柔更衣了。江心月直接无视,不落井下石也不出言相助,只无言地将头瞥向一侧。
这一瞥不要紧,竟看见宫花苑九曲回廊之处有繁盛的仪仗走近,江心月心里一叹:真是会挑时候,也是柔更衣命好能逃过一劫了。她不犹豫,立刻起身对着祥嫔恭声劝慰:“祥嫔娘娘,柔妹妹或许真是吃坏了嗓子,这会儿不方便呢,您看园子里春光正好,我们去赏花如何啊?”
祥嫔斜睨了她一眼,抬手抚着腕上一只水汪汪的翡翠镯子,徐徐道:“莲容华怕是看不上柔更衣的技艺吧,本宫记得那时的红莲舞可是艳冠一方,只是……后来皇上再不让跳了,呵呵,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