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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坐着,不觉殿外有大队的仪仗,再朝外望去时,却见是皇帝进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皇后。江心月起身便有些许的怔忡,她的启祥宫冷了这么久,皇帝竟还肯来。
身子被良妃猛地一拽,她方才回过神来,行礼接驾。皇帝十分安静地缓缓踱步到她的近前,并没有伸手来扶,只是道一声免礼。
皇帝今日着的是闲暇时的白锦常服,头上的紫金白玉冠熠熠生辉,像极了闲赋贵公子的装束。而他的面孔是冷硬坚毅的线条,下颌棱角分明,本就是武者一般魄力非凡的气质,而那眉毛与胡茬都被精心地打理过,更显得他英勇神武了。启祥宫的几个年轻的宫女在殿外侍立着,目色都不由自主的朝这边瞥过来,眸中满是钦慕。
这样的男子,又有着天下至尊的身份,怪不得那些年轻女子们会稀里糊涂陷进温柔陷阱里去。而江心月并不在意皇帝以什么样的外表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龙威赫赫时令人胆寒,他丰神俊朗时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距离他稍远的一旁,低眉敛目,神色谦卑——作为妾,她是应当卑微地侍奉他的。
王云海在殿外打了个哈欠,暗自咕哝着:“女为悦己者容,不想这话还能用在男人身上……”
皇后扶着皇帝在主位上坐下,由良妃为皇帝上了茶。他这样静坐片刻,江心月不愿意讲话,良妃也是个一贯沉静的,这大殿里仿若静如止水,还有些压抑的味道。
室内没有香料,那些东西在莲妃有孕后统统都不用了;此时殿内飘着一股甜丝丝的蜜瓜的香气,莹莹地绕在人的鼻尖上,闻起来极舒服——那是启祥宫以果香代替焚香。
皇帝有些尴尬,他今日是心痒难耐才来启祥宫,只想好好看看江心月。然而他对她刻意冷落了许久,此时心痒,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瞧着江心月与皇帝均不说话的样子,淡笑一声,对江心月关切道:“皇上与本宫今日是特地来看莲妃的。莲妃如今的身子还好?”
“谢皇后娘娘。臣妾与胎儿都安好。”
皇帝仿佛终于找到了话说,他跟着道:“嗯,这就好。”
他的声色仍很淡泊。
“谢皇上,胎儿一切都好。”江心月同样淡漠,将对皇后的回答略微修改了一下,才答给皇帝。她知皇帝来一趟,只是看重她的龙嗣,对她怎会有什么情分。
她的胎儿确实很好。齐院使和医女、嬷嬷们都十分尽心。
而后,皇帝例行公事一般地询问侍奉江心月的医女和嬷嬷,问她们龙嗣的情况。医女对皇帝回话道:“娘娘的身孕已经六个月了,然除了身子笨重,脚踝有些许浮肿外,没有其余不适的症状。”
皇帝点头,道一声:“好好给你们主子安胎。”
说完这一句,他起身,对外头散漫地招了招手道:“去关雎宫吧,朕今日答应了凌儿一同用膳的。皇后,你也回宫吧。”
皇后笑着送皇帝出去,转身,却将目光定在江心月的小腹上,慈爱地道:“希望莲妃这一胎能一直安稳下去。”
她慈爱的样子,看上去便是一位淑惠的贤后。然而江心月却有些不安,因为皇后眼角的抽动与面颊的僵硬无法瞒过她。
自从宸妃入宫后,皇后对她莲妃虽厌恶,然再也没有因她而动什么大气。通常,皇后面对她时会神色倨傲,眼眸斜视以表不屑。但她的眼角抽动,则是心中抑郁或恼怒到极致的表现。
让江心月更不安的是,皇后的眼角发泄着无比的恼怒,面上却极力抑制,并表现出极温婉柔和的神情。此时她落魄,难道皇后对她还需要隐忍什么么?
她想不通,便只好不去想了。
帝后二人走后,良妃蓄着一抹淡淡的无奈与伤怀,凑近了江心月身边对她道:
“不要灰心,若诞下的是位皇子,皇上看着孩子高兴,你也就翻身了呢。”
“我不在乎。”江心月回眸,突地露出极为清澈的笑,那笑很美:“我哪里求权势地位,只求我的亲人能够平安。看着皇后与宸妃二人互斗,我很闲赋呢。”
良妃看她的笑,还想再说什么,江心月却又道:“咦?良姐姐,方才皇上唤宸妃为‘凌儿’?”
良妃的目色倏地黯然了,有些尴尬地道:“不过是皇上喜欢这么叫。”
之后二人均不再说话。凌儿,谁不知是因莲妃、宸妃二人的闺名中有一相同的“心”字,按着皇上所言,是江心月犯了宸妃的名讳。皇上对宸妃无论真心假意,这一份恩宠当真是叫人艳羡的。
江心月沉静而安然坐着,品尝这些寂寞与落魄。
她沉默良久,突地又道:“听闻戚嫔她解了禁足了。她也是有些手段的人,如今皇上常常会去哄她说些情话,让她安心养胎。唉——她有孕,终究是荣光的。”
同样是有孕,戚嫔可比她好得太多。皇帝来她这里,只是草草了事。
戚嫔住在良妃的衍庆宫,她虽不是个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但也实实是不安分,良妃并不喜她。此时良妃不知如何劝慰江心月,静默半响,终于缓慢地道:“你的庶妹涵宝林如今很得帝心。安贵人周采女一众失宠,戚嫔有孕不能侍寝,涵宝林如今早压过了景嫔、徐婕妤几人,甚至柔容华也不如她。除了上头的宸妃,她已经算得上隆宠。”
江心月这才有些笑颜,点头道:“这就好,没有枉费我的教导。”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江心月就这么安稳地,安稳地养胎。
期间皇帝再也没有来,倒是皇后贤淑体贴,几次前来探望她,还赏赐与她很多珍稀的补品。
江心月不认为皇后的目的是笼络她,以求共同应对宸妃。因为她每次前来,神情均似那一日与皇帝一同来时的样子,怒极却又隐忍至极。江心月笑着受她的赏赐,却从不敢将那些珍贵的东西入口,即使齐院使一再检验均无什么异样。
到了明德十二年的八月,启祥宫里的金桂香飘十里,江心月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掬起双手捧起一捧浸透了阳光的晒干的桂花,将它们装在一只未完成的香囊中。
媛媛坐在她身侧,左手里拿着冰绡给编的大蝙蝠,右手拽着冰绡的臂膀吵闹道:“再给我编一个大金鲤鱼吧!”
江心月正要叫她不要吵,却突觉一阵剧烈而令人眩晕的疼痛,她“啊”地一声惊呼出来。
她临产的日子就是这几日了,启祥宫上下早已准备稳妥,一众稳婆,医女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医女上前摸了她的脉,之后就吩咐道:“快将娘娘挪到殿内,冰绡姑娘去请齐院使……”
江心月觉得很痛,然而这样的痛比起生媛媛时要轻得太多了。她深深地呼吸着,唇角却溢出一抹喜悦而欣然的笑意——上苍眷顾,这一胎如此安稳;如今终于有结果了……
她尽量平稳地躺着,一阵一阵地痛苦袭来,她透过高悬的华贵帷幔,看到繁多却不杂乱的下人们在为她忙碌。不多时,宫女对她禀报道齐院使并两个医官已到,皇帝与皇后也来了。
涵宝林被特允进殿内,作为“亲生妹妹”来照料江心月。她握着江心月的手,一字一顿地道:“长姊,您一定要安稳地产下皇子,这样才有翻身的可能。”
江心月疲惫地一笑道:“这谁说得准……不过谢你吉言了。”
“我就在这守着,您要努力……您不知这几个月,皇上虽宠爱我,但是宸妃她对我步步紧逼,皇后也极厌恶我,所以长姊您一定要顺利生产……”
“你辛苦了。”江心月柔和地道。虽然江心妍这话有些自私,但江心月也没觉得不悦,她也只是利用她而已。她失势后江心妍就失去了倚仗,自然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