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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嫔妃分列在大殿两侧,丽妃姜妃分领一列。薛婵就在姜贵妃身后。秦固原看着德瑜公主拿着那玉佩朝姜贵妃这边走去,心头一紧,展目看去。姜贵妃身后伺候的不出所料,仍旧是蕉儿和葵儿二人。小竹位份太低,并没有资格随姜贵妃进殿。
丽妃被德瑜气得不轻,问道:“莫非这宫中还有比皇后娘娘更受宠爱的人不成?阿琉你别捣乱了,小心你父皇生气。”
阿琉已经走到了姜贵妃的身前,听出母亲语气中的怒意,便有些踌躇,脚步慢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姜贵妃突然伸手将她手腕一拉,笑道:“我就知道阿琉一向跟我亲近,我问你,这玉佩你是要给我的,对不对?”
德瑜还没来及回答,只觉手腕上一痛,愕然抬头去看,却见姜贵妃面上挂着笑容,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严厉来。她一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姜贵妃笑起来,接过那玉佩刻意高高举起来左右打量,起身向翕王遥遥地行了一个礼:“多谢翕王殿下馈赠。”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翕王也觉得无趣,只得哈哈笑着打圆场:“此事是本王造次了,不过是个玩笑,还请陛下和诸位娘娘不要见怪。”
皇帝朗声笑了起来:“不过是逗小孩子高兴,阿琉,还不快谢过叔公?”
德瑜虽然心思单纯,刚才被姜贵妃那样一拦也觉出了这其中的味道来,不禁生了一背的冷汗。此时见父皇召唤,再不敢拖延,乖乖捧着酒杯来到翕王面前,讷讷地说:“谢叔公……”她只说了三个字便愣住,不晓得到底要谢翕王些什么。是谢他拿块玉佩捉弄自己,还是谢他利用自己窥探皇帝的后宫,一时间只觉得一股闷火堵在嗓眼,再多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皇后不失时机地笑道:“好好一顿家宴,都来难为阿琉做什么?十六叔还真沉得住气。”
翕王微微一笑,从德瑜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底向皇帝一亮,淡淡道:“这些年臣在藩邸,走动太少,许多人事都生疏了。若是从前……”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侧头想了想,嘿嘿笑了两声,意味深长。
皇帝不动声色,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转头问秦固原:“不是说百戏进宫吗?怎么不见?”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陛下吩咐呢。”
“还等什么?”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开始吧。”
宫中豢养百戏艺人,却只在上元日才会被招来表演,不年不节地破例有百戏助兴,旁人倒也罢了,德瑜少年心性,却是兴奋得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拍手笑道:“可算来了,我最爱看侏儒翻跟头。”
皇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笑道:“即便要看,也得等等。先听听你叔公带来的伎人向你父皇献唱。”
德瑜虽然爱热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可以乱说话,吐了下舌头,乖乖依偎着皇后坐下。
蓬莱阁建在水上,本是四面临水。因有后妃公主莅临,早早便用帐幔将四周围了起来,以防被不相干的人冲撞。此时众人饮宴,早备下了乐班在不远处的舟上奏乐凑兴。翕王招来一个随从内侍吩咐了几句,内侍飞奔而去,不一时只听有歌声远远传了过来。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
歌女声音清凉高亢,如同一把利剑,将这原本就薄如晚秋的欢聚划裂。所有人听清了歌声都不禁一愕。
皇帝本已送到唇边的酒杯登时顿住,侧耳听了片刻,又默然将酒杯放回几案之上,半侧着身子,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神色淡淡地倾听。
倒是皇后贵妃丽妃一干人等惊诧莫名,一边偷偷觑着皇帝的面色,一边又不由自主地侧耳去听那歌女的歌声。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其实静下来听,这歌曲调明朗婉转,歌女又天赋所衷,将一首寂寥哀怨的歌唱得百转千回,令人品味不绝。
薛婵静静听着,也觉那歌声神妙,乍听高亢,然而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将那凄然孤绝的意味唱得明白。歌声佐以琵琶声,愈发铿锵而峥嵘。她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指尖捏着袖口,指甲不自觉地从袖口百合纹样的绣线上一根根划过,倒像是在合着乐声拨弄琴弦。
正深思惘惘间,忽觉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薛婵回头,才发现小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娘娘……”小竹神色中有一丝伤感。薛婵刚想问,却见她递过一方手帕来:“娘娘,擦擦脸吧。”
薛婵一愕,伸手去摸,只觉两颊一片湿凉,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满面的泪。
她一惊,也顾不得小竹递来的手帕,慌忙起身向外躲去,生怕被人看清了蹊跷,一路垂着头几乎是慌不择路。
蓬莱阁与岸边靠着一道九曲桥连接。皇帝亲自莅临,九曲桥的每一个曲折都有人掌着彩灯,一路看过去璀璨华美,繁华得如同天上白玉京。然而这样的彩光流转却是摆明了要跟薛婵作对,她只能深深埋着头,一路小跑着逃离那些斑斓的七彩花灯。像是要将红尘中的所有牵挂都甩脱在身后一般。
薛婵的突兀失礼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崔颐妃第一个忍不住,皱眉道:“华嫔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唐突了贵客,还不是让陛下脸上无光?”
皇后眉头一紧,正要开口,忽听身旁窦长清咳嗽了一声,回过味来,顺手拿起面前的玫瑰露递给德瑜公主:“阿琉不是最爱喝这个吗?再来一杯如何?”
姜贵妃恰在这时往嘴里放了一枚蜜枣。其余的人也都纷纷或是低头吃菜,或是扭头与旁人谈笑,竟是没有一个人接崔颐妃的话茬。
这般冷场,崔颐妃一时尴尬,又怕是旁人没有听清她的话,于是又说道:“陛下真是宽厚仁义之极,这样的场面,华嫔公然失礼,竟然也没有一句埋怨。只是陛下宽厚了华嫔,只怕会让贵客不满意呢。”
正端着酒杯轻啜的翕王冷不丁一口酒喷了出来,抬起头像是摸不着头脑:“啊?出什么事儿了?”
崔颐妃看了看皇帝的面色,见他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益发不平起来,答道:“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嫔妃不懂事,殿下不必太过介怀。”
一片冷肃中,翕王一本正经地“哦”了一声,“多谢娘娘提点。”
崔颐妃刚刚跻身四妃之一,近来又被人日日奉承恩宠正盛,今日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来之前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自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般的娇艳美貌。不料到了蓬莱阁才知道,原来皇帝这些后妃们,各个都有一套装点自己的绝技,她那身艳丽而闪亮的头面服饰,完美地融入了华堂之上一片珠光宝气中,仿佛隐形了一般,竟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
之前见翕王与皇后,姜妃等人熟稔应酬,已经是深恨自己不得参与其中,此时有了这样的机会,终于能和翕王单独对话,崔颐妃觉得一时之间满堂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眉飞色舞,欢喜异常。她脸上泛着光,左顾右盼,见人人垂首,竟然像是没人留意自己说了什么,登时又觉得扫兴,不由自主又说了一句:“殿下不必为不入流的人生气,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这话一出,皇后再也忍耐不住,笑道:“翕王大概还不认识,这是陛下新封的崔颐妃。”
既然皇后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了,翕王也不怠慢,放下手中杯盏,向崔颐妃拱了拱手。
崔颐妃扬眉吐气,起身还礼,耳边听见皇后继续道:“说起来崔颐妃和华嫔妹妹还有些渊源,她是……”
皇帝不待皇后的话说完,突然发声:“固原,你去看看华嫔是怎么了?”他面色微沉,“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请个太医去看看。若是别的……”
皇后笑道:“还能是什么,定然是喝了酒扛不住了。她那人,喝口酒就这样。固原,找到华嫔直接送她回去吧,这里人多,她那身子骨也犯不着强撑着了。”
秦固原躬身领命,匆匆出去。
翕王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追着秦固原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回头,却见皇帝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过,不由大觉有趣,转而笑着对崔颐妃举起了杯:“还没入京便听说陛下后宫有了新宠,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陛下后宫中,我与皇后姜妃都是旧识,这位娘娘却是第一次见,一时也没有什么见面礼,还望娘娘莫怪。等改日定当备上一份厚礼补上,只望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崔颐妃心中得意,却又要强忍着做出推拒的模样来,连连道:“这怎么好意思?原本该本宫赏赐翕王才对。”
话声未落,皇帝突然再也忍不住,一口酒噗嗤一声喷了出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一笑,满堂的人便也都随着笑,只剩下崔颐妃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