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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沉。
徐哲的思绪向着无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迟钝的意识到——他竟然觉得累。
他觉得累,他还能思考……
——他没有死。
这个认知宛如亘古荆棘攀岩而上,那股疲惫霍然消去,徐哲猛的睁开双眼。
放眼望去,只见四周一片浓郁深黑,他又回到了那个奇妙的空间。
这个空间是虚无的黑,然而双眼却不知为何有着能“看到”的感知。
徐哲坐在地上,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缓缓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温热的,柔软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咚咚跳动着。
…他还没死。
徐哲愣了半响,突然低骂了一声:“妈的,叶枫晚这孙子,一直是老子骗他,没想到这家伙演起戏来也是杠杠的。”
徐哲摸了把右侧腰际,果然摸到了些许凸起的痕迹。
……信还在。
徐哲扶住腰际,掌心内力一震,隔着一层衣衫的信函,便被纷纷震成了粉末。
徐哲仍然捂住侧腰,埋着头,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整个人失神无措了一样。
这样的姿态维持了许久,徐哲才突然轻轻唤道:“系统,在不在。”
一开始没有回应。
徐哲的手,覆上了自己有力跳动的心脏,咧嘴笑道:“系统,你再不出来,我就在这个位置上,挖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叮——】
熟悉的叮咚声倏尔响起。
【叮,徐公子,许久不见。】
徐哲将攥成拳的手放了下来,手拢了拢额前的发,恰好遮住了他的眼。
徐哲的嘴角微微扬了几分,用着一种古怪到极点的语气笑道:“是啊,好久不见,我甚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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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离开了客栈,信步慢走。
他没有目的,没有目标,此刻只是在消磨着时间,等待着时刻终止的那一刻。
他慢慢悠悠的,在喧闹的人间城中漫步。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那些嘈杂的吆喝声都消失不见了。
原随云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知道,他回来了。
原随云准确无误的侧过头,朝一个方位“看”去。
那人首先道:“如何?”
原随云道:“如你所料。”
那人又道:“你是何时到达的?”
原随云道:“我与你在人间城初见的那一刻。”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道:“时机很好。”
原随云笑道:“的确恰好。”
那人再说:“叶枫晚相信你了?”
原随云道:“你将叶枫晚的身世背景,你与他自你的世界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皆告知于我,我又转告于他,加上你的那些缺撇少捺的亲笔书信,和你口中的什么,只有现代才会出现的记号用语,他有什么理由不信?”
那人叹息道:“你只有半天的时间,这半天也当真是足够了。”
原随云道:“自然足够。”说罢,原随云又不禁感叹道,“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这种力量,当真是不可思议。”
那人却不理会这番感叹,只是又道:“叶枫晚最后将他杀了吗?”
原随云道:“他亲手杀的。”
那人再问:“他最后……”这人张了张嘴,却紧接着蹙起眉,没了下文。
原随云了然道:“被最最信赖的人杀死,并且在他的心里,这人只不过是因为我说了几句话,便不知为何动手杀了他——对待这种人,他怕是再也不会想要与之交集了吧。”
那人的面上,有一个面具,这面具与颜医的半边面具不同,而是上至额头,下至鼻尖,正好裹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原随云看不到任何事物,当然也看不到这人的脸色,但他想,那人的脸色必然是不好看的。
哪怕初时多有摩擦,多有利用,多有欺瞒……此时此刻,所有的交情,也早都化成了真。
原随云叹了一声,走至那人身前四尺处,叹息道:“阿哲,你这是何必呢。”
徐哲道:“原随云,所有的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了,除去我与叶枫晚两人之外的所有的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了,对于你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愚不可及的做法,活活浪费了曾经获得的奖励,唯一一次能回到过去的机会,但对于我来说,我却是已经几乎把所有的机会都尝试完了,纵然我每次皆信心满满,机关算尽,但结局却告诉我,那些都不过是死路罢了。”
原随云转移了话题,道:“叶枫晚还是没有醒吗?”
徐哲抖了抖唇,轻声道:“没有醒,或许会睡到一切都结束吧,睡到我也再也醒不来的时候。”
原随云又转移了话题,道:“阿哲,你为何独独叫我回去?”
徐哲道:“这一切的糟心事,与师父都没有关系;这样缺德招人恨的事,让陆小凤花满楼这种大好人做,肯定是做不成的;东方叔叔他不适合做这般精细算计人的玩意;怜花他……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并没有合适的时机,让徐哲与叶枫晚分道扬镳;杨逍范瑶他们两人此刻抽不开身;顾惜朝那边的情况也见不得多好………”
原随云苦笑道:“所以,你就让我来做这种惹人嫌的事情了?”
徐哲面无表情道:“无论是机会、性格,还是说服力……随云,你的确是最合适的。”
原随云蹙眉道:“阿哲,我还是不懂,让过去的你与叶枫晚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这到底……”
徐哲嗤笑道:“你以为我想吗?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的选择都是叶枫晚;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叶枫晚的选择也都是我,然后呢?结果呢?原随云,我这是在找活路……阿晚他之前也已经同意了……我们这是在找所有人的活路。”
原随云摇头道:“这对过去的你以及叶枫晚来说,未免不公。”
徐哲面具后的睫毛颤了颤,染上了几丝雾。
他哑声道:“原随云,你觉得,我是个恶人吗。”
原随云摇头,道:“你不是。”
徐哲又道:“那你觉得,叶枫晚,是个恶人吗。”
原随云又摇头,道:“你不是个恶人,但你也绝非好人,而叶枫晚,他是个好人。”
于是徐哲道:“你懂了吗?”
原随云沉默良久,叹了一声,正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大奸大恶自私自利之人,所以才会如此的大费周章。
但他仍然是道:“阿哲,你不应该派我去的。”
徐哲道:“可是你已经去了。”
原随云突然问道:“对于你来说的过去,与我的过去,是同一个过去吗?”
徐哲的眉目敛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他的第一个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像是终于艰难的想起了什么,用着一种极为缓慢的语速道:“人间城的百惠楼一聚后,我暂时没有找到理由与叶枫晚分离,那时你与我还互相算计着,整日过的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这一段与原随云的记忆也是同样的,他道:“那时的我,如何能想到今日。”
徐哲继续道:“叶枫晚暂时也归于无争山庄,替你做一些明面上的好事,也就是在做那些好事的时候,会暂时与我分离。”
“而我,则代替你成为了蝙蝠岛名义上的主人,但是经过一段漫长的试探后,我能肯定系统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我就豪赌了一把,将所有的事实与叶枫晚坦白,如我所料的,系统没有传来任何警告。”
“这个世界的系统‘被遗弃了’。”
“我意识到了你的不对,可惜没有想到你是再活了一辈子的人,然而,这并不是最意外的地方。”
“最大的意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徐哲冷峻的侧脸也添了几分柔意,“最大的意外,是叶枫晚竟然与楚留香联手,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将蝙蝠岛的事情扒了个一干二净——当然,在想要调查蝙蝠岛的时候,叶枫晚对于你我做的事情毫不知情,哪怕他有时觉得我形迹可疑,但他却从不会怀疑我做了什么坏事。”
原随云接着笑道:“更让你意外的是,知道真相后,叶枫晚虽然没有选择隐瞒,却是代罪而出,将所有的事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徐哲苦笑道:“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石观音竟然突然出现杀了我,理由是——我戏耍了她。”
原随云道:“这世上,能与石观音一对一而不败的,怕是只有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唯一能打败石观音的,怕是只有神水宫的水母阴姬。”
徐哲道:“不,你错了,若非事出突然,认真打起来,我与叶枫晚都不一定会输给她。”
原随云道:“好,但就算你与叶枫晚的武功不输给那个女人,但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中了天一神水。”
那可是难得弱势的时候,这种回忆实在是不叫人高兴。
徐哲哼了一声,道:“原随云,你与石观音究竟多大仇?”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与那个女人有仇的,明明是你,女子的心思从不好猜,更何况是她那般貌美如蝎的女人。”
徐哲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早知天一神水剧毒无比,机缘巧合下从水母阴姬那里讨来了小瓶,也多少研究出些成果,若不是当时实在事发紧急,这人人必死的毒,我也并非是无能为力的…………哪怕逃不过一死,却不至于像其本身的毒性一样,当场暴毙而死。”
回忆起当时凶险,原随云叹息道:“可惜,你当初的确是无能为力的。”
徐哲也不再执着于此,而是接着回忆道:“那时,叶枫晚抱住我,挡住了石观音的那一招,却不知石观音的目的本就不在此,我当时的那个位置,已经是避无可避,加及叶枫晚又是中毒又是伤,根本再也动不了分毫,而石观音却是没有受到一丝伤害的。”
原随云道:“我那时可是出手帮了你。”
徐哲道:“好,谢谢你。”
原随云叹道:“但你还是死了,那时我以为你是真的死了,当真替你伤心了那么几日。”
呵呵,几日。
徐哲也不禁笑了起来,道:“我也以为我死定了,短短三日,不仅蝙蝠岛被扒了,叶枫晚替我顶罪了,石观音出现了,竟然还把我杀死了——但当时被叶枫晚牢牢的护着,也觉得,其实如果真的就这样死去,虽然肯定是不想死的,但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透顶的事情…………只是可惜,不能让叶枫晚回到他的大唐了。”
原随云道:“然而你没有死。”
徐哲道:“没错,我没有死,完成任务离开不了那个世界,只有死亡才能离开那个世界。”
原随云道:“为何我的世界是特殊的?”
徐哲道:“这也一直是我疑惑的地方,倒不如说,为何只有你是再活一世的?”
原随云缓缓摇头道:“我不知。”
徐哲道:“我也不知。”
就此,所有的声音都去了,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突然,徐哲又开口道:“我该去看看阿晚了。”
原随云侧开身子,道:“可怜了过去的你和叶枫晚。”
徐哲倏地顿住了脚步。
原随云道:“算了,你去吧,看完了你的叶枫晚,你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徐哲突然道:“说起来也真是有意思,历经了这么多世界,当真让我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竟然是你这个伪君子。”
原随云道:“我认为顾惜朝、王怜花、与花满楼,也算是你能畅所欲言的朋友。”
徐哲沉默了片刻,道:“与王怜花也可一说,与花满楼我说不出口,而惜朝他……他诚心为我做事,哪怕我想与他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他也秉持着那条线,不越界分毫。”
原随云道:“徐哲,你如今当真是拿我当朋友看?”
徐哲点头,道:“是。”
闻言,原随云忽而笑道:“阿哲,你拿我当朋友,我拿你当挚友。”
徐哲不明所以,蹙了蹙眉。
原随云却不再多说了,笑着颔首,示意徐哲可以离去。
徐哲往前迈了两步,又接着就把脚步收了回来,反身走至原随云身前,认真道:“随云,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次做的不对。”
原随云直白道:“我这个恶人都觉得,你做的当真不对。”
徐哲再道:“我曾经也觉得这般的做法无比过分,但你也说了,我与阿晚两个人都不是恶人,与其在所有的一切都无力更改,整日整夜被孤寂愧疚自责痛苦折磨着,为何不挑战一下新的道路呢?”
原随云笑着不言。
徐哲又盯了原随云片刻,步伐匆匆的去了。
待徐哲的声息彻底消失不见了,原随云的唇畔才又轻轻溢出了一声叹息。
“你拿我当朋友,我当你为挚友,当朋友的我认为挚友的你做错了什么,我这般的恶人,自然是不会乖乖听你的话,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了——”
徐哲走回了叶枫晚的房中,房间里无声无息,床上有一个人,安详的闭眸睡着。
徐哲走到床前,拉过一把椅子,与叶枫晚冰凉的右手十指相扣,一句一句的轻声念叨起来。
“阿晚,我们说好的,如果这一次仍然失败了,就要直接从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下手了。”
“你说过,哪怕失败无数次,只要还有机会,只要还有我在,我们也能一起找到一条路,打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唔……第一次听到你说打出结局什么的,可当真把我吓了一跳、”
徐哲摘掉了面具,将叶枫晚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轻轻的蹭了几下,嘴角的笑意清浅而安详,眼底的眸光却是闪烁而晦暗的。
这次能去的,并且时机恰好的,其实有顾惜朝与原随云两人。
让顾惜朝去,一切皆会依照徐哲所想。
然而叫原随云去,原随云却不是那般按部就班的人。
徐哲要的,就是这个并非按部就班。
他不清楚原随云会怎么做,但是再怎么差劲,也不会比两人反目成仇更差劲了。
如果过去的自己,当真能侥幸理解到他所想传达的真正的含义……
最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但最不了解的自己的人中,一定也有着一个自己。
“抱歉,阿晚,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我们反目成仇的模样……让我……再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