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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琴面上的怨毒太过真切,连献帝几乎都要相信她对季明庭的恨了,只有卫长卿,面目平静地看着她,笑道。
“公主殿下,这可不妥,季少炎乃反贼之后,按律当于集市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您再恨季明庭,也不能拿他泄私愤,反正迟早要死,您又何苦自己动手呢?”
卫长卿轻轻松松说出斩首示众四个字,让百里琴浑身发冷,想当年季明珠待这个男人可谓一片赤忱,即便没有爱意,也该有一份恩情,他怎么忍心下此狠手,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
“长卿所言也有道理,皇妹,这个孽障左右活不了几日,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当年季明庭让你受的屈辱,朕会在他儿子身上全数讨回,就判他当众凌迟也罢!”
百里琴心中一颤,凌迟之刑,向来用于惩罚那些泯灭人性,罪大恶极的凶犯,季少炎虽是反贼之后,但一来不是主犯,二来还未成年,献帝竟要用这种极刑对待,可见比卫长卿更加狠毒百倍,百里琴突然觉得,和这种人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液,真是种悲哀。
“有皇兄这句话,臣妹便放心了,只是不亲自动手,便不能解我心头之恨,臣妹请求皇兄赐我长鞭一条,臣妹要当众鞭挞那负心汉的孽种!”
她一口一个孽种,本来一直紧咬牙关面目冷漠的季少炎也忍不住仇恨地瞥了百里琴一眼,他从前听季明庭提起过六公主,但印象中完全不该是眼前这毒妇的样子,父亲还说自己让她颜面扫地,心中有愧,现在看来,她这种人,简直了母亲的脚趾都比不上!
“准了!”
献帝本来就打算凌迟季少炎,又怎会拒绝百里琴锦上添花的要求,当即命人捧上乌丝鞭,只见她握住鞭柄,毫不犹豫地朝地上那瘦弱的孩子身上抽去,刷地一声,少炎痛呼出声,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但这似乎并没有换取六公主的怜悯之心,反而下手更加狠厉,连心狠手辣的梁瑞英也忍不住低声对季长卿感叹。
“没想到六公主平日不言不语,竟是个狠角色,可见最毒妇人心,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
卫长卿沉默地注视着百里琴的行为,就算她能骗过这殿中所有人的眼睛,也骗不了他,他只是担心百里琴这出戏的背后,会生出别的事端来,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季少炎的死活,而是……
“陛下,臣以为季少炎不过是个漏网之鱼,今日落网,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重要的是,他能死里逃生,隐匿于天子脚下这么多年,背后的人不止其心可诛,而且胆大包天,恐怕是个与季氏反贼沆瀣一气的人……”
被百里琴干扰,献帝差点忽略了此事,小孩子不成气候,但他背后的人就不一样了,叶棠华当年不过是私下给季家设了灵堂,尚被如此对待,何况是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保季家一点血脉的人!
“圆清呢?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梁瑞英上前一跪。
“陛下,那老秃驴自知窝藏犯后,死罪难逃,怎么也不肯招供,好在臣早已暗中命人盯着万安寺,发现有个人,时常前来探望季少炎,恐怕就是当初把他交给圆清的主谋!只是此人……臣不敢说……”
献帝十指收紧,握住屏背椅上的雕花扶手。
“说!少给朕吞吞吐吐!有朕在此为你撑腰,你还有什么不敢说?”
梁瑞英叩首称是,犹犹豫豫地道。
“此人就是兵部侍郎,姬尘。”
“姬尘?”
献帝似乎不太相信。
“他有这个胆子?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梁瑞英连忙叩首。
“没有亲眼所见,臣岂敢妄言?”
卫长卿适时地道。
“表面上,姬尘和季家,确实是没什么牵连,但陛下可别忘了,季家三子季明铮,曾是姬尘的伴读,兰氏还曾在先帝面前进言……”
咔哒一声,雕花扶手上的牡丹花苞竟是生生被献帝扭断了,他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整张脸显得十分狰狞。
兰家那个并非真龙的预言,是长进献帝心中的一根刺,一碰就黏皮带骨地痛。
献帝比姬尘大了十余岁,记忆中的这个小十三降生后,先帝确实爱他如珍宝,百里瑕不仅雪团般软糯可爱,着实也很聪明,三四岁便能熟背四书五经,磕了碰了摔了,还曾抱着他的膝盖哭,献帝不说多喜欢他,但好歹还是把他当做兄弟来看的,毕竟犯不着和个没有威胁的小孩子过不去,当时他堤防的,是在夺嫡之争中与他旗鼓相当的七皇子百里冲,后来百里冲死在他和淑静皇后之手,季修贤却还是没有向着他,反而对先帝说出了兰氏的预言。
这是献帝第一次开始正视姬尘,这个对于他来说软糯的十三弟,既然已经成了他王者道路上的阻碍,那就没什么情面可言了,他和淑静皇后商量后,选择在姬尘的饮食中下了药,废了他的双眼,失明以后的姬尘,常常牵着瑜妃的裙角,怯生生的样子,实在可怜得很,献帝喜欢看着这个弱小的弟弟,他越是不堪,他的心中越是爽快。
后来先帝将他送到灵安的十年间,献帝还曾假惺惺地去探望过,其实不过是想看看他是否生了什么异心,可是姬尘一直让他很放心,他足不出户,似乎在灵安过得十分满足,献帝亲眼看见他从雪地里把冻伤的狐狸带回宫中养,从那时起,他就断定,这个心肠柔软的十三弟,成不了气候。
如果姬尘身上还有什么令他嫉妒的,那便是他还有副漂亮得过分的皮囊,否则也不至于把轩辕氏的公主迷得神魂颠倒,虽然轩辕氏不足为惧,但姬尘若与之联姻,亦不是献帝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献帝才给他安排的朝暮楼之耻,摧毁了他作为皇子的骄傲和高贵,把他如折断了翅膀的鸟一般豢养在笼中,他才彻底放心,而姬尘这几年的表现,也让他十分满意,安份、自卑、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对自己赐给他的荣耀感恩戴德,特别近来,他为自己办事也十分卖力,献帝甚至觉得,这个小十三,似乎比恃宠而骄的镇西侯府更为可靠,因此也更为抬举他,想以此抑制一下梁家。
可是现在,他却被告知,姬尘从死牢中设计救出了季家的孽种,还偷偷将他养大,这让献帝震怒之余,背脊有些发凉,是谁给了温顺的姬尘这种胆量?他又怎么有底气这么做?还是说,自己看到的姬尘,不过只是表象?
“陛下,姬大人前来问安!”
彦顺的声音打断了献帝的思绪,他蓦然抬头,面色之恐怖让彦顺吓了一跳,他有些心虚地问道。
“是否……让他改日再来?”
“让他进来。”
献帝平静地在屏背椅上坐下,他想亲自听听,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会怎样为自己辩解,如果他露出半分马脚,他会毫不犹豫地斩掉这个后患。
姬尘杵着银杖,慢慢走入瑶光殿中,他目光空泛没有焦距,演了那么多年瞎子,这对他而言已经像呼吸一般自然,任是谁见了都不会对此产生怀疑。
“臣姬尘,参见陛下!听说梁将军从万安寺劫走了一名唤作明慧的小僧,圆清大师也因此受到牵连,臣恐怕此事有些误会,所以特来面禀陛下。”
他跪地行礼时,早已将殿内的一切皆收入眼底,屏风后、廊柱后,都埋伏着弓箭手,他们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一旦露出破绽,献帝便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当场射杀他。
“误会吗?什么误会?你是想告诉朕,你没有将季明庭的孽种从死牢中换出来?还是眼前这个小畜生并非季明庭所生?”
献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姬尘脸上显出震惊的神情来。
“季明庭?梁将军说他是季明庭的儿子?敢问有何证据?”
卫长卿垂眸看着姬尘,微微冷笑,十年前,他和季明珠还是青梅竹马的时候,季家就看不上他们韦家,一心想把女儿嫁给眼前这位十三皇子,对姬尘的憎恨,便是那时开始萌芽的,姬尘落入朝暮楼,也是他的建议,让他受到屈辱的人,他都会想尽办法还给他们。
而现在,尽管有着如此不堪的过往,他为之倾心的明珠,又再次选择了姬尘。
“姬大人要证据么?不巧本官曾与季明庭一家十分相熟,你认为季少炎在我面前,我会认不出他?”
卫长卿话还没说完,百里琴突然插嘴道。
“没错,虽然过了三年,这小子的五官长开了些,但依稀还留有当年的模样,本宫可不会忘记!”
有百里琴出来证实,献帝似乎更相信了,只是梁瑞英和卫长卿都十分诧异百里琴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姬尘道。
“原来六公主也在,那么事情便更容易解释了,公主可还记得,三年前被您赶出公主府的琴师阿雍?”
“自然是记得,他偷了府中的东西变卖,本该狠狠责罚,但看在你很喜欢听他弹琴的份上,本宫才将他逐出了公主府,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不止是献帝,连梁瑞英都看出,提到这名琴师,百里琴脸上的神色变得不太自在。
姬尘笑了笑。
“阿雍性情平和,为人本分,公主赶他出府,真的是因为盗窃么?据我所知却并非如此,阿雍被赶出公主府,身无所长,没有多久便贫困潦倒,染上恶疾,死之前才来求我,他告诉我,公主因偶然见到他的幼子余音,长得与季二的儿子季少炎有七八分相似,才心生厌恶,将他赶出了公主府。我因欣赏他的琴技,这才将他的儿子送到万安寺,圆清大师慈悲,便收留了他,赐下法号明慧,公主,你眼前这个明慧小师傅,并不是什么季明庭之子,而是那位琴师阿雍的儿子余音,公主看他的模样,不就明白了吗?”
百里琴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转身将目光定在季少炎身上,仿佛在仔细辨认什么,半晌之后,她狐疑地问道。
“你当真是余音?你若是余音,便该知道阿雍在我府中,唯一一次被我责罚的往事……”
少炎动了动身子,艰难地道。
“醉酒,我爹醉酒后失手将公主最爱的一把琴跌坏了……”
百里琴倒退半步,似乎相当意外,半晌她才转身向献帝道。
“皇兄,他……确实是余音,方才是臣妹失态了,当年臣妹深恨季明庭,一时意气用事赶他父亲出府,后来想想,亦十分后悔,纵然再像,他到底不是季明庭的孩子,臣妹当年间接导致他家破人亡,已经有错,如今也不能看他再做了替死鬼……”
这个身世,是姬尘早已为少炎安排好的,那个琴师阿雍也是他安插进去的人,他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而六姐是唯一会为他圆谎的人,所以才选择了六公主府,百里琴虽然现在才明白,那个平和优雅的琴师为何会突然反常地做出盗窃之事,却也甘之如饴地配合姬尘演出。
献帝的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阴霾密布,姬尘和百里琴的说辞,显然有几分动摇了他,毕竟方才百里琴当众鞭挞这个小和尚,下手十分狠厉,如果要为他开脱,大可不必如此,可是卫长卿的话,又叫他不得不信,一时半信半疑。
眼见献帝似乎有些动摇,卫长卿唇边勾起一个冷笑,果然他的直觉没错,百里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年没有表现出对季明庭的憎恨,现在怎么会突然如此怨毒起来,原来,早就和姬尘串通好了!
“陛下,花有相同人有相似,这确实不可否认,不过再相似的人,也总有一些无可取代的特征,比如……季少炎背上,有一处指甲盖大的叶状胎记,恐怕这点,才是确定此人身份的有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