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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尔虞我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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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西北角有座清心阁,乃因先太后虔诚信佛,特从西方请来十二尊佛像供奉,时常领着妃嫔在此念佛诵经,先太后薨逝后,淑静皇后和容妃都不爱念佛,这里便鲜少有人光顾,到献帝亲政,清心阁便成了犯错的妃嫔思过之处,而进过清心阁的妃嫔,基本上等同于失宠,今后是再难有翻身的余地了。

    蒋玉媛如今就住在这里。

    她从前总是喜欢颜色鲜亮的华服,妖冶的妆容,因为只有这些热烈的颜色,才能格外衬托她艳色夺人,可是如今,她却穿着靛青色的马面裙,素面朝天跪在佛像前,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皮肤上遮不住的细纹,终于让人感到,她的确是个年华不在的中年妇人了。

    一夜之间,父亲和幼弟相继成为乱臣贼子,一个自缢而亡,一个葬身火海,对蒋妃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重新得宠的叶棠华又在这时候补了一刀,虽然目前只是廖嬷嬷的一面之词,但献帝无疑已经信了三分,只不过看在往昔夫妻情分,以及她替他生了安心的份上,才只是罚她到清心阁思过。

    可蒋玉媛很清楚,对于目前还没有子嗣的献帝来说,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意味着什么,一旦有切实的证据,自己必然难逃一死。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几日,何昭容和郭贵人没少前来清心阁看她的笑话,甚至那些曾经被她苛待的太监、宫女,都伺机报复,不过几日,蒋妃便尝遍了残羹剩菜,冷嘲热讽,所有昔日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的狗,如今都能踩着她的头,这对一直高高在上蒋妃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她却还不能倒下,安心年幼跋扈,失去她的庇护在这深宫中能走多远?牢狱中,二弟蒋玉涵还等着她救,被官兵包围的蒋府中,急晕过去的蒋夫人尚且生死不明,还有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和三弟,她也要亲手报仇……

    “母妃,明珠带来了。”

    安心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蒋妃浑身一震,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发麻,撑着蒲团站起来时不禁晃了一下,绣莹和安心连忙冲过来扶住她。

    “绣莹,你先带公主离开,不要让陛下知道你们来过这里。”

    虽然安心是献帝的亲生骨肉,但蒋妃身陷囫囵,将来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她始终怕祸及女儿,安心也明白母亲的用心,点点头,咬唇忍着眼泪和绣莹一起离开了。

    佛堂之中,燃着百余盏长明灯,在蒋玉媛身上打上一层晃动的金色光晕,她站在那里,与明珠对视着。

    “我们蒋家沦落至此,幕后推手是不是百里瑕?”

    见明珠不语,她径自冷笑一声。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阿衡早和我们说过,姬尘是头披着羊皮的毒狼,可惜我们蒋家人都太过自信太过轻敌,甚至以为他针对姬尘,不过是为了你,现在醒悟过来,却是追悔莫及。我爹杀了瑜妃,百里瑕要报仇也就罢了,可阿衡还那么年轻,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提起蒋玉衡,明珠心头涌起一阵内疚,但她绝不可能把亏欠蒋玉衡的,补偿在蒋妃身上。

    “如果娘娘试图用令弟说服我对付姬尘,那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蒋玉衡确实是无辜的,可娘娘亏心事也没少做,如今这个处境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蒋玉媛面上浮起怒色,但她很快压制下去。

    “你误会了,我知道你和姬尘是什么关系,找你对付他无异于与虎谋皮,我没那么天真!但是,纵使你们情投意合,也有各执己见的时候,比如……姬尘恨极蒋家,而你的目标,却在镇西侯府,要知道以蒋家和镇西侯府从前的亲近,手中还掌握着不少他们的把柄,如果这次你愿意助我脱身,我会为你重创镇西侯府,此后,咱们再斗不迟!”

    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点,并且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蒋玉媛果然是个聪明人,而且镇西侯府察觉了蒋家的野心,故意对蒋忠见死不救,还让庞胧烟公开指正蒋玉衡,等于梁、蒋二府彻底决裂,明珠相信蒋玉媛不会手下留情,于是她也不再绕圈子。

    “娘娘是个爽快人,那我也直言不讳了,我的条件很简单,要我助你可以,但娘娘必须帮我把梁端阳拉下水,这是帮我,同时也是自救,只是不知娘娘如何表现诚意?”

    蒋玉媛的神色变了变,她对表妹梁端阳可以说非常了解,她从小就是众姐妹中的佼佼者,不仅容貌绝色,手腕和才华也非同寻常,如果不是因为看上了卫长卿而拒绝进宫,现在在贵妃这个位置上的恐怕就是她了。

    还有一点旁人或许不清楚,可蒋玉媛却明白,那就是梁端阳是个非常狠毒的人,她八岁的时候,就因为不喜欢听猫叫声,便命人把方圆五里内的猫全部打死。还有她身边一个小丫鬟,在出府替她去拿定制的首饰时失踪,尸体被找到的时候,赤身裸体惨不忍睹,目测遭到了多人的凌辱,蒋玉媛听说,那丫鬟曽企图勾引卫长卿。

    最好的证明,便是季明珠……堂堂的国公府嫡女,死前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浑身生蛆,没有半块好的皮肉,而折磨她的那些酷刑,都是梁端阳想出来的。

    想到季明珠,蒋玉媛不由看了明珠一眼,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明明毫无瓜葛,但明珠为何偏偏和镇西侯府,和梁端阳过不去?如果是另一个明珠,那就顺理成章了。

    蒋玉媛很快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袖带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明珠。

    “两年前落水溺亡的陈美人,是本宫所害,当时动手的老宫女,保守这个秘密出宫回到了青州老家,这封信中有此人的具体住所,本宫交给你,便是将软肋让你握在手上,等你我的合作圆满结束,本宫离开清心阁,会立即下令杀她灭口,到时候就看你我谁下手更快了!”

    明珠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青州离盛京足有千里,就算她现在按着地址找过去,至少也有一个月的路程,而蒋妃的人必然已在青州,等蒋妃重获自由,一封飞鸽传书,不出七日,这个罪证就会被销毁,到底谁能得手,确实是要看运气。

    不过值得一试!

    “很好,既然如此,明珠愿意为娘娘效劳。”

    卫长卿从宫中回府,心情不是很好,此前季少炎的事,让梁瑞英栽了个大跟头,他虽然狡猾地说服献帝相信,自己只是被那孩子和季少炎极其相似的外表蒙蔽,并没有刻意欺君的意思,但献帝始终因此对他产生了隔阂。所以今日他在宫中,有意暗示蒋府的覆灭,和姬尘有关,献帝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目前,献帝眼中的镇西侯府,早已不是当初联合除掉季家的盟友,反而随时都有可能和蒋府一样,在暗中扩张势力图谋不轨,连带着一向得他信任的卫长卿,也开始防备起来,这对他来说非常不利。

    尤其卫长卿知道,姬尘是个可怕的野心家,镇西侯府必然是他达成目的的阻碍,所以这头匹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纵身咬下镇西侯府的头颅。

    还有季少炎,他的存活仿佛一根尖刺扎进他心里,每每想到像这样的漏网之鱼可能不止一条,卫长卿就坐立不安。

    当初季家百余颗人头滚在他脚下时,他内心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季明珠的死状,是他不敢去看,不敢去想的,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看了,会忍不住心痛,会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

    想到季明珠,卫长卿不由停下脚步,他此刻站立的地方是卫府花园的澄碧池,季明珠四岁的时候,曾经养了一条龙凤锦鲤在里头,日日亲自喂食,以至于那鱼一看到季明珠的身影,就会浮出水面。

    曾经,他因为不得志郁郁寡欢的时候,季明珠就会拉他前来喂鱼,那鱼也很通人性,会根据季明珠的指令,摇首摆尾做出各种姿态,即便他心情忧郁,见了也不由会心一笑。

    自季明珠死后,他便再也没有看过这条鱼。

    “卫郎,怎么呆呆地看着水面?难道水里有什么好东西吗?”

    梁端阳的声音明媚如春光,带着一丝娇嗔,卫长卿迅速掩过眼中的落寞,含笑回头。

    “只不过是有些累了,看着水面醒醒脑罢了。”

    他掩饰得天衣无缝,但梁端阳却知道他在看什么,这个男人还属于季明珠的时候,她便已经爱上了他,有关于卫长卿的一切她都调查过,包括他喜欢的诗,欣赏的画,爱听的曲子,常品的茶,所以才能精准无误地把自己装点成他理想的摸样,以至于卫长卿和她接触后,蓦然心动,以为遇到了长久以来的梦寐以求。

    可是这种感觉,在他们婚后变得越来越淡,虽然她美貌依旧,可那些原本的心有灵犀和契合感,随着深入了解变得越来越模糊,本来就是伪装,难免会有被识破的一日,她察觉到了卫长卿的后悔,甚至发现他在怀念曾经的恋人季明珠。

    端阳走过来,伸手抱住卫长卿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目光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无限娇软。

    “卫郎,咱们成亲都三年了,我想要个咱们的孩子。”

    卫长卿身躯微微一僵,手抚上她的肩膀,叹道。

    “端阳,我又何尝不想?这些年,咱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他却迟迟不来,看来天意便是强求不得。”

    子嗣确实是卫长卿心中的遗憾,他是韦家唯一的幸存者,延续血脉的重任便在他身上,可端阳三年不孕,又防贼似的防着他纳妾,哪来的子嗣?

    梁端阳抬头,眼中满是潋滟水波,诚挚地道。

    “不然,我替你纳个妾吧?但我的卫郎可是天下最好的,庸脂俗粉不配,入不得我的眼!对了,你觉得那个明珠如何?她和我一样,也曾在折柳会夺魁,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出身低微些,但做个侧室绰绰有余。”

    提到明珠,卫长卿眸子猛地一收,但他绝不会认为梁端阳是如此贤惠的人,连屋子里那些小丫头尚且严防死守,何况能和她媲美的明珠,此前她曾经对付明珠的事,卫长卿也一清二楚,现在这么问,分明是察觉了什么。

    他现在不能失去梁端阳,不能失去镇西侯府的庇佑!

    卫长卿板起脸,佯装发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你眼中,我卫长卿就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端阳,三年前我就说过,你才是我此生唯一动心的挚爱,无论多么貌美可人的女子,和你相比,也不过是泥塑木偶,毫无生趣。”

    这番话放在三年前,梁端阳或许会感动,而今听来,却不过是浮夸的表演。既然有些人已经在卫长卿心中扎了根,那便让她从世上消失,这样便没有谁能夺走她的卫郎了。

    “卫郎,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无可取代,可若是因为我让你韦家绝后,我会寝食难安,一辈子不得舒坦,你忍心看我愧疚吗?何况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我三年都没能怀上,外头的人都笑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到时候你将她娶回来,生下的子嗣得当做我生的,认我做娘,你若答应这一点,我就让你纳她做侧室。”

    梁端阳说得十分诚恳,仿佛确实被无子一事煎熬已久,十分渴望一个孩子,但卫长卿还是保持着戒心,冷笑道。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孩子,随便找谁都可以,为何偏偏要是明珠?别说我和她全无瓜葛,你分明知道,她已经被陛下赐给姬尘为妻,兵部侍郎的正妻,又怎么可能变成别人的妾?端阳,你就莫再试探我了,我对别的女人真的没有异心。”

    梁端阳摇头道。

    “我不是试探你,这三年来,我能感觉到你对季明珠有愧,现在眼前就有个同名的女子,或许能填补你内心的遗憾,又或许在你体会过别人的不好后,才能觉出我的好来。至于姬尘,你也知道他绝非善类,将来总会对付我们镇西侯府,明珠又太聪明,若是让他得到了那个女子,必然如虎添翼,不如把明珠掌握在我们手中,才是万全之策,虽然陛下已经给他们二人赐婚,但只要尚未完婚,便有转圜的余地,比如……让明家千夫所指,让明珠身败名裂,总之当姬尘再不想和她沾上半点关系,自然会主动退婚,到时候以我们卫府的权势地位,难道还愁她那势力的父兄不答应么?”

    虽然卫长卿不像端阳一样,认为只要搞臭明珠,姬尘就会嫌弃她,但他始终还是动心了,就如梁端阳所说,他想得到明珠,想用她来填补失去季明珠的空虚。

    尽管心中的欲望无限强烈,但他表现出来的还是一腔深情和淡淡的无奈,他在梁端阳唇上亲了一下,怜惜地道。

    “唉,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能动摇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梁端阳热情地回吻着他,闭上眼睛,胸中却是滔天的怒恨。

    她这些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她的确要把明珠掌握在手中,那是因为有姬尘护着,实在难以下手,然而侧卧之榻其容他人酣睡?等明珠进了卫府,她会先让她在卫长卿眼中变成一个面目可憎、丑陋不堪的女人,然后,她有一千种法子让她赴季明珠的后尘。